码头栈桥上,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货轮正拉响汽笛,起重机钢索摩擦的吱嘎声里,混着搬运工们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张成斌趴在汇丰银行顶楼的水塔后,枪管上的黄铜瞄准镜贴着块磨薄的烟玻璃,滤去刺眼的阳光。
下方码头,三个红头阿三巡捕正用牛皮鞭抽打扛麻袋的工人,其中个青年被抽得一个趔趄,肩上的茶叶包滚落码头,摔破的麻袋里,武夷岩茶的碎叶混着沙砾散落。
"砰 ——"莫辛纳甘步枪的枪响惊飞群鸽,巡捕手中的指挥刀应声而断,半截刀刃 "当啷" 砸在青石板上。
红头阿三捂着流血的手腕惨叫,周围工人趁机扛起货包西散奔逃。
张成斌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看着弹壳在瓦片上滚了两圈,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租界巡捕房的警笛声。
他将步枪拆解塞进帆布包,牛皮枪带绕在腰间,青布长衫下摆扫过水塔围栏时,袖口露出半截雕着燕形纹的铜箍。
顺着消防梯滑到二楼,推开安全门的瞬间,正撞见个挑着山货担子的商贩 —— 竹筐里堆着的红枣和核桃间,藏着半柄露出刀鞘的柳叶刀。
"结果。
" 商贩低头避开视线,扁担钩子却勾住张成斌的长衫下摆。
借着搀扶的动作,张成斌指尖触到对方手腕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刀才有的茧子,位置与自己握枪的虎口截然不同。
"阁下的山货,怕是比红枣还硬。
" 他忽然压低声音,目光落在对方袖口翻出的半片燕形纹饰上。
三年前在奉天兵工厂,他曾见过一位东北军教官的护腕上刻着同样的纹路,那教官说这是冀州苏家的标志,专克东洋刀法。
商贩猛地抬头,正是乔装后的苏世忠。
他清晨刚和梁惠云在估衣街换了这身行头,本想在码头打听武藤商社的消息,不想撞见租界巡捕行凶,更不想被眼前这人识破身份。
"朋友眼尖。
" 苏世忠手按上扁担暗藏的机关,竹节里的袖箭己悄然上膛,"在下沧州货郎,这纹饰是家里老娘绣的平安符。
" 张成斌忽然轻笑,从怀中掏出个黄铜哨子,吹出三声短音 —— 正是方才工人逃散时用的联络暗号。
码头方向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六名租界巡警端着警棍冲上街道。
张成斌拽着苏世忠拐进胡同,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里面是间挂满绸缎的布庄。
二楼传来楼板轻响,梁惠云的声音混着机杼声传来:"世忠哥,后巷有辆骡车!
""来不及了。
" 张成斌掀开柜台后的暗格,露出通往地窖的木梯,"巡捕房的密探盯着码头三天了,你们是来找武藤商社的吧?
" 苏世忠瞳孔微缩,地窖里的煤油灯映出对方腰间的牛皮枪套,与方才狙击时用的步枪制式相同。
警笛声在胡同口炸响时,三人己躲进地窖。
梁惠云借着油灯微光打量陌生男子: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左襟别着枚生了锈的保定军校校徽。
张成斌从墙角木箱里翻出半块面包,掰成三瓣递过去:"张成斌,五年前从保定军校毕业,在东北军当过机枪连长。
""苏世忠,冀州人。
" 苏世忠接过面包,留意到对方说 "当过" 时,语气里带着咬牙的狠劲,"刚才那枪,打得漂亮。
" 张成斌摸出烟袋,烟叶在油灯下泛着金黄:"三个月前,这些洋鬼子在秦皇岛枪杀了三十七名搬运工,就因为他们不肯给关东军的货船卸货。
"地窖顶传来巡警的皮靴声,梁惠云忽然指着张成斌的袖口:"燕形纹,你怎么会有?
" 对方夹烟袋的手顿了顿,烟锅里的火光明灭:"民国十一年,我在冀州见过一位老拳师,他教我用燕形步躲刺刀,说这是燕子钻林的法子。
"苏世忠心中一凛,父亲确实曾在东北军做过武术教习,难道眼前这人竟是父亲的弟子?
他刚要开口,地窖暗门突然被踹开,三道手电光束扫进来 —— 是租界工部局的暗探,领头者腰间别着的,正是武藤商社的樱花纹腰牌。
"都别动!
" 暗探的日语混着天津腔,枪口对准张成斌。
苏世忠手肘撞向地窖灯架,煤油灯摔碎在地上,瞬间陷入黑暗。
混乱中,他听见子弹上膛的声响,却见张成斌的身影如夜燕般掠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勃朗宁手枪,"砰砰" 两枪,打灭走廊的气死风灯。
"跟紧我!
" 张成斌拽着两人摸向地窖深处,指尖在砖墙上连拍七下,暗门 "咔嗒" 打开,露出潮湿的排水道。
巡捕的警犬在门外狂吠,苏世忠背着梁惠云钻进水道,听见张成斌在身后轻笑:"这布庄老板是我同胞的家人,三年前他替我挡了三颗子弹。
"排水道首通海河,三人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时,正看见太古公司的货轮缓缓离岸。
张成斌掏出怀表,表盘内侧刻着燕形剑谱的起手式:"武藤商社的货船每月初七靠岸,船上装的不只是东洋布匹,还有..." 他忽然望向苏世忠腰间,"你腰间的玉佩,缺了一半?
"梁惠云正要开口,远处传来海关缉私艇的汽笛声。
张成斌从裤兜摸出枚燕形镖,塞进苏世忠掌心:"明日辰时,老龙头火车站月台,找戴灰毡帽卖糖炒栗子的老汉。
"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补充,"别带兵器,租界暗探认得苏家柳叶刀的纹路。
"夜色中的海河泛着细碎波光,苏世忠看着手中的燕形镖,与腰间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梁惠云忽然轻声道:"他方才用的步法,是燕形剑谱里的 踏雪无痕 ,但最后一步转了方位,像是掺了东北军的战术动作。
"第二天清晨,老龙头火车站挤满了扛着铺盖卷的旅人。
苏世忠戴着毡帽,混在买糖炒栗子的人群里,看见张成斌穿着笔挺的铁路制服,正检查外籍旅客的行李。
当他走到苏世忠面前时,忽然压低声音:"货箱第七列第三节,樱花纹唛头,里面装的是关东军的军用密码本。
"话音未落,月台尽头传来骚动 —— 几个穿西装的日本人正殴打查票的中国职员。
张成斌的手按上腰间配枪,忽然看见苏世忠袖口的燕形纹在晨风中一闪,如同父亲当年在武馆演武时,燕形剑划出的冷光。
"砰 ——"这次枪响来自站台顶棚,一颗子弹擦着日本领事的礼帽飞过,将他胸前的金怀表打得粉碎。
人群惊散时,张成斌趁机将车票塞进苏世忠掌心,票根上画着小小的燕形标记。
远处,梁惠云混在卖报童中,将一份《大公报》塞进他怀里,头版照片上,正是武藤商社的货轮靠岸场景。
天津卫的钟声敲响九下,苏世忠看着张成斌走向租界方向,背影挺得笔首,像杆永远不会弯曲的枪。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武者,手中的剑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护人。
" 此刻掌心的燕形镖还带着体温,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 让这些散落在江湖的燕子,终将在风雨中聚首,展开一场护佑家国的行动。
货轮的汽笛再次拉响,海风中飘来咸涩的气息。
苏世忠摸着车票上的燕形标记,忽然听见梁惠云在身后低语:"他方才检查货箱时,用枪管在木板上敲了七下,那是燕形剑谱的起手式节奏。
" 两人相视而笑,终于确定,这个神***,正是他们要找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