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天,他都是在公司沙发上凑合睡的,此刻后腰硌着靠垫的硬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咖啡渍斑驳的白衬衫黏在背上,混着打印机油墨的味道。
“又超时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广告提案,客户要求的第八版修改稿还停留在 37% 进度。
键盘右上角的时间显示 5:17,距离和房产中介约定的看房时间只剩西十三分钟。
昨晚十点总监拍着他肩膀说 “年轻人熬个夜没问题吧” 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卡在字体间距的细节上 —— 客户坚持认为 “环保科技” 西个字的字距必须精确到 0.8 磅,才能体现 “人与自然的微妙平衡”。
地铁七号线首班车的冷风吹得他眼皮发沉。
自动扶梯上,陈默对着电梯镜面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眼下青黑如晕开的墨色,胡茬在下巴上冒出青灰的茬子。
手机里躺着中介发来的地址:“梧桐巷 19 号 302 室,房东是位设计师,脾气不太好,您准时到啊。”
梧桐巷的石板路还带着晨露。
老旧公寓楼的外墙爬满枯萎的爬山虎,铁栅栏门的密码锁旁贴着张褪色的便利贴,歪歪扭扭写着 “按 302 门铃”。
陈默抬手按铃时,注意到门牌号 “林” 字的笔画带着设计感的弧度,像是用毛笔中锋写就,尾端微微上挑。
开门的瞬间,他的呼吸莫名顿了半拍。
穿白色衬衫的女人站在门框里,长发松松地扎成低马尾,发尾沾着几点淡蓝色颜料。
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却像浸着秋日的晨露,清冷得让人不敢多看。
素白衬衫的领口扣到第二颗,袖口卷至手肘,露出腕骨处的银色手链,链坠是片镂空的银杏叶。
“陈默?”
她的声音比眼神更冷,带着金属般的清冽。
“是,我是来看房的。”
陈默慌忙翻找口袋里的身份证,指尖蹭到牛仔裤口袋里的 U 盘 —— 里面存着昨夜没做完的提案。
女人侧身让他进门,玄关处整齐码着两排拖鞋,最右边是双沾着石膏粉的男士拖鞋,尺码明显比她的脚大几号。
客厅光线柔和,朝南的大窗旁摆着株半人高的绿萝,叶片油亮得能映出人影。
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可持续材料设计》《生态建筑案例》之类的专业书,书脊上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最上层还放着几本素描本,边缘露出几张彩色设计图的角。
“合同在这里。”
女人递来两页 A4 纸,指尖划过纸面时,陈默注意到她食指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烫疤。
“租金每月三千,押一付三。
晚上十点后禁止使用厨房,每周三打扫公共区域,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工作室 ——”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紧闭的木门,“就是那扇门,永远不要敲。”
陈默快速浏览合同,在 “禁止在客厅以外区域吸烟” 条款下画了道横线:“我不抽烟的。”
“广告公司的人大多抽烟。”
她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工牌,“陈默,星禾广告,设计师。”
这句话像块冰碴子掉进领口。
陈默想起上个月部门聚餐,创意总监叼着雪茄说 “不抽烟的设计师没灵魂”,他笑着摇头,换来对方意味深长的一眼。
此刻他只能笑笑,指腹摩挲着合同边缘:“我大学学的是环境设计,可能习惯不一样。”
女人的眉梢微微扬起,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随你。
明天能搬来?”
“能!”
陈默忙不迭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茶几上散落的图纸。
最上面那张画着类似建筑模型的结构,标注着 “竹纤维承重框架”“雨水回收系统”,角落用红笔圈着 “成本超标 12%”。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图纸,指尖触到纸面时,女人突然伸手抢过图纸,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抱歉!”
陈默慌忙松手,发现她指尖捏着图纸的指节泛白,“只是觉得这个竹纤维结构设计很巧妙,不过如果换成再生塑料颗粒做基底,成本可能会降低 ——”“你很懂?”
女人的眼神骤然变冷,图纸在她手中卷成筒状,“星禾广告的设计师,现在都***指导独立设计师了?”
陈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
三个月前,他正是因为在毕业设计中擅自修改导师的材料方案,导致模型坍塌,不仅失去了保研资格,还在业内留下了 “擅自改动方案” 的不良记录。
此刻喉间像塞了团棉花,他慌忙解释:“不是,我只是大学选修过可持续材料课程,看见您的设计 ——”“我的设计不需要外行点评。”
女人将图纸塞进沙发缝隙,转身走向厨房,“签了合同就把租金转过来,密码锁密码是 190521,进门换拖鞋,别踩脏地板。”
陈默盯着她挺首的脊背,听见厨房传来咖啡机启动的声音。
合同末尾的房东签名是 “林浅”,字迹和门牌号的风格如出一辙,流畅中带着棱角。
他掏出手机转账时,注意到客厅墙上挂着的抽象画,色块堆叠出类似树根的形状,右下角用极小的字签着 “L.Q.2023”。
“还有问题吗?”
林浅端着黑咖啡从厨房出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语气里的不耐。
“没,没了。”
陈默匆匆签上名字,余光瞥见她喝咖啡时,手腕上的银杏叶手链轻轻晃了晃。
他突然想起母亲常说 “第一眼冷淡的人,往往心里烧着火”,此刻却觉得这团火离自己很远,远到触不到温度。
离开公寓时,晨雾己经散了。
陈默站在梧桐巷口,回头望向三楼那扇飘着白色窗帘的窗户,忽然想起茶几上图纸里的红笔批注。
环保材料的高成本,就像横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铁栏,他自己不也正困在这样的铁栏里吗?
星禾广告的提案改了八版,客户却始终抓着细枝末节不放,而他连修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深夜的沙发上对着电脑发呆。
手机震动,中介发来消息:“陈先生,这位林设计师可不好说话,您能租到她的房算运气好!
她那工作室啊,连亲妈都不让进 ——”陈默删掉对话框,抬头看见梧桐巷的路牌在晨光里泛着暖金色。
或许,这个带着刺的女房东,会是打破他死水般生活的那块石头?
只是此刻他不知道,这块石头会在他的世界里激起怎样的波澜,更不知道那些被他无意中瞥见的环保设计图,会成为两人命运交织的起点。
回到公司时,总监的咆哮准时在九点响起:“陈默!
客户说第八版的字距还是不对!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他低头看着电脑屏幕,突然想起林浅抢过图纸时眼底的光。
那是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像极了他大一时在实验室熬通宵做模型的模样。
指尖悬在键盘上,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材料库,搜索 “再生塑料颗粒” 的参数。
或许,在星禾广告的提案里,他也可以试着提些不一样的建议?
窗外的阳光穿过写字楼玻璃,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
陈默不知道,此刻在梧桐巷 19 号的工作室里,林浅正展开被他看过的图纸,盯着 “再生塑料颗粒” 的字样发怔。
她指尖划过昨夜新画的改良方案,想起他说 “成本可能会降低” 时,眼底闪过的微光 —— 那是她很久没在别人眼里见过的,对环保设计真正的热忱。
晨雾散尽,城市在喧嚣中苏醒。
两个原本平行的灵魂,在这张小小的租房合同上,悄然画上了第一道交叉线。
而等待他们的,是实验室里的深夜火花,是职场上的谣言风波,更是藏在环保设计背后,关于理想与现实的漫长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