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十八老太的临终奇遇
骨头缝里都像是被塞满了湿沙子,沉重得很,稍微动一下,浑身的零件就发出不堪重负的***。
别说走路,就是躺在这张还算舒适的病床上,也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往下陷,西周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粘稠的阻力。
窗户擦得挺亮,外面的草坪绿得晃眼,阳光也好得不像话,明晃晃地洒下来,把每一片叶子都照得透亮。
远处好像还有几个小孩在追跑打闹,隐约能听到几声清脆的笑声。
真有活力啊,不像我,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劲,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生命力正从这具衰朽的躯壳里一丝丝抽离。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使我内心的恐惧如藤蔓般一点点蔓延开来。
活了八十八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我以为自己早该看开了。
可真轮到自己头上,心里那点怕死的本能还是冒了出来。
不是怕疼,也不是怕未知,就是一种……嗯,对“彻底消失”的本能抗拒。
大概就像鱼脱了水,那种窒息感,即便理智上知道结局,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这病房的通风系统设计得不合理,空气流通太差。
然而身体却诚实得很,它告诉我,大限到了。
罢了,罢了。
再怎么不甘心,也拧不过自然规律。
眼皮越来越沉,像是挂了铅块,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也好,累了一辈子,是该歇歇了。
我慢慢合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意识漂浮在一片温吞的混沌里,无知无觉,首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叩在虚无之中。
我艰难地凝聚起一丝精神,感觉自己像一截行将就木的朽木,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微乎其微。
朦胧间,一个身影出现在我近旁,似乎就在床前。
一袭白裙,裙摆无风自动,如水波般荡漾。
长发仅用同色缎带松松束起,几缕垂落颊边。
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面容清晰又带着几分朦胧,气质空灵,静静地站在那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
“你的生命即将终结。”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没有丝毫怜悯或悲伤,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无需害怕,几日后,我会引领你前往新的去处。”
这话说得笃定,不容置疑。
我喉咙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肺腑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好奇心压过了身体的不适,甚至压过了对死亡本能的畏惧。
“我是引领使者。”
她唇角弯了弯,那笑容淡然却又真实。
“引领使者?”
这名头新鲜。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传统故事里的形象——高帽长舌,锁链哗啦的黑白无常,顿时一个激灵,仅存的力气都差点散了。
这反差也太大了。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老祖宗们的规矩也该与时俱进啦,您想想,黑白无常提着锁链吓唬人,多容易吓到临终的老人家?
现在冥界 KPI 可是会考核‘客户满意度’的!”
“哦?”
我精神稍振,枯寂的心湖竟被这番话搅起一丝涟漪。
“那……按这道理,有美女引领,是不是也有……嗯,俊朗些的男使者?”
这念头一起,竟觉得弥留之际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出来。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老太太,还真是人老心不老!
可不嘛,有美女自然就有帅哥,冥界的颜值天团可不能偏科!”
我闻言心中一喜,赶紧商量道:“那你们能不能……”她似乎有些错愕,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好,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如水汽般散开,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大脑缺氧产生的幻觉。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医院里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惨白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隐约可闻。
身体依旧沉重无力,但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对死亡的恐惧感,却奇异地变轻了许多。
也许是那使者太过平静优雅,也许是那冥界革新太过……接地气?
总之,想到下次可能会有个帅哥来接引,这趟最后的旅程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算不算临终关怀的一部分?
我不禁哑然。
“妈,你醒了。”
耳边是儿子压抑着担忧的声音。
我费力地转过头,视野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他,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也不知守在这里多久了。
“嗯。”
嗓子干涩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感觉怎么样?”
他俯身靠近些,眼神里的焦灼藏不住。
“还行,死不了……暂时。”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轻松的表情,却没什么力气。
“带我回家吧。”
我看着天花板,“医院这消毒水味儿,我闻够了,还是家里舒服。”
儿子沉默了片刻,看着我,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立刻安排。”
外面天色己经完全暗了,车子停稳,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挪到轮椅上,推进了熟悉的家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驱散了夜的凉意。
空气里有晚饭残留的饭菜香,还有一种……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和悲伤的气息。
孩子们,连同孙辈、曾孙辈,都回来了。
儿子把我安置在卧室床上,拉开厚重的窗帘,能看到窗外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散落的碎钻。
他随即拧亮了床头那盏用了多年的台灯,柔和的光线让房间更显温暖。
孩子们,还有孙子辈的几个小家伙,都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挤在床边,一个个眼圈泛红,大气不敢出,像一群等着宣布考试成绩的学生。
我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生离死别,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对将死者来说,都是道难关。
“都杵这儿干嘛?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们听清。
“我这趟,算是要去出个长差,目的地比较远,手续也挺麻烦,估计以后没法随时跟你们视频通话了。”
“太奶奶,你要去哪里出差啊?”
小曾孙还不完全明白,眨巴着又大又亮的眼睛,好奇地问。
我努力朝他笑了笑:“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空气肯定比这儿好,水也比这儿干净。
那边有人接我,……嗯,听说长得还挺帅的。”
瞥见儿女们那欲言又止、强忍悲痛的表情,我索性摆了摆手:“行了,都打起精神来。
我都八十八了,这身体,就像台老机器,运转了这么多年,各个零件都老化了,早该报废处理了。
我这辈子,值了。”
我喘了口气,感觉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但思路还很清晰。
“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过得好好的,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别哭丧着脸,我这是喜丧,懂不懂?
是解脱,是去享福,搞不好还能赶上投胎转世的早班车,体验一把全新版本的人生呢!”
这些劝人的话我自己说着怎么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呢。
这该死的未知!
“给我放那首《高山流水》吧,听着那个,心里头安静。”
儿子点点头,拿起旁边的播放器操作起来。
悠扬的古琴声缓缓流淌而出,如山涧清泉,似林间松风,洗涤着弥漫在房间里的沉重。
真好听。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孩子们强忍的泪水。
身体的感觉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涣散。
那边,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那个负责接引的“帅哥”会来吗?
最后的感知,是耳畔萦绕不绝的古琴铮铮,流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