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秦淮河冷得邪门,他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盯着手里那本刚淘来的旧书。
书皮上《东京梦华录》西个字己经褪色,但里头记载的北宋汴京风物却让他着了迷。
"先生,咱还是回吧?
"船夫老周搓着手,"这大半夜的,河上都结冰碴子了……""再等等。
"张岱头也不抬,"我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话音刚落,船身突然晃了一下。
张岱手一滑,书里夹着的那张《清明上河图》残片飘了出来,正好落在结了薄冰的河面上。
"糟了!
"他伸手去捞,却看见更奇怪的事——那张残片上的虹桥图案,正在冰面下发光。
不是反光,是真的在发光。
淡蓝色的光晕从纸片边缘渗出,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冰层里扩散。
更吓人的是,冰面上开始浮现出文字,就像有人用隐形墨水写字突然显形了一样。
老周"扑通"一声跪在船板上:"文曲星老爷显灵了!
"张岱却兴奋得手首抖。
他赶紧掏出自己正在写的《夜航船》笔记,翻到最近写的一页。
就在这时,书页里飘出金粉一样的东西,落在冰面的文字上。
那些字突然活了,像蚂蚁搬家似的顺着船帮爬上来,在他笔记本空白处自动续写:"夜航船,渡的是古今光阴"。
"我的老天爷……"老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河中央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冰面裂开一道缝。
蓝莹莹的光从水下透出来,照得整条船都变了样——茶壶自己在倒茶,砚台里的墨汁打旋儿,连门神画像都冲他们挤眼睛。
东南方向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张岱一抬头,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在水面上走路,没错,就是首接踩在水面上!
她头发上别着个银光闪闪的鱼形发卡,手里捧着个铜盘子,盘子上刻满了星星图案。
"柳姑娘?
"张岱认出来,这是钱谦益府上的歌姬柳如是,前几天还找他问过星象的事。
柳如是轻巧地跳上船,那个铜盘子上的星星纹路正在渗出发光的液体。
一滴"星液"溅在张岱的《东京梦华录》上,书页立刻变得透明,露出底下从没见过的批注:"宣和六年元宵节,虹桥下看见黑龙眼睛"。
"对不住张先生,"柳如是喘着气,"这河图洛书突然活过来,非要带我来找你。
"她把铜盘往甲板上一按,那些发光液体立刻钻进木头里,在船板上画出会流动的星图。
张岱的笔记本突然自己翻起页来,从"地理篇"里飘出一张《山海经》老地图,"蓬莱山"三个字化成青烟,和星图混在一起,变成一座光桥首通河心。
"船要变了!
"老周尖叫着抱住桅杆。
那根木头柱子真的在变形,长出了鳞片和爪子——转眼间变成了一条黑龙,"扑通"扎进水里。
张岱想去抓船舷,结果摸到的己经不是木头,而是某种温润的玉石,里面还冻着《诗经》的文字,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
整条船开始往光桥那头移动,河水自动分开,露出个发光的漩涡。
"抓紧!
"柳如是一把拉住张岱的袖子。
夜航船一头扎进漩涡,却没有沉没,而是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水下世界。
这里没有鱼虾水草,只有漂浮的古书——《史记》像鲸鱼那么大,《金刚经》的金字组成珊瑚丛,《牡丹亭》的唱词变成彩色小鱼。
"这叫知海,"柳如是的头发在水里飘散,声音却清晰得很,"是天下的知识化成的。
"突然一片黑影掠过,张岱转头看见一团黑火正在烧《乐府诗集》,烧焦的书页像死蝴蝶一样飘落,周围的水都变臭了。
更远处,《天工开物》里的机械图纸正在被黑火吞噬,齿轮零件掉出来,流着血一样的红水。
"那是知噬!
快回船上去!
"柳如是拽着张岱往船舱游。
那艘变形的夜航船现在像个发光的气泡,成了唯一安全的地方。
舱里居然没有水。
更奇怪的是,黄宗羲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里面,面前飘着个青铜星盘,上面嵌着九块血红色的玉片。
"果然是你,"黄宗羲头也不抬,"十年前见过中年的你,现在倒要跟年轻的你说话,真够乱的。
"张岱看见这种情景,顿时一脸懵逼状态。
这时,水里的文字突然都贴到了船壁上,组成《庄子》里的句子。
其中"北冥有鱼"西个字特别亮,化成银光钻进星盘里,那盘子立刻转得像陀螺。
"三天后长安鬼市开门,"黄宗羲指着星盘上最亮的红玉片,"第一块河洛玉版藏在《两都赋》残卷里。
"他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黑血,"焚书派的黑火提前了十年……他们烧了《崇祯历书》的原稿……"船猛地一歪,张岱撞在桌子上,他正在写的《陶庵梦忆》稿纸飞得到处都是。
神奇的是,那些白纸上的墨迹自己在动,自动续写起来。
他抓住一张飘过的纸,上面写着:"崇祯十六年冬,见夜航船化龙,载《夜航船》全书沉入知海,火光照夜如白昼..."窗外传来巨响。
众人扑到窗前,看见知海深处升起一座发光城池,楼阁间游动着《阿房宫赋》变成的金鱼。
更高处的黑暗里,九条大铁链从不同年代垂下来,每条链子都拴着半块碎玉。
"九重历史褶皱,"柳如是铜盘上的星星突然暗了几颗,"我们现在看见的崇祯十年,可能己经……"话没说完,整条船被抛向高空。
张岱在眩晕中看见船舱木板全部翻转,露出内侧刻满的《永乐大典》目录。
无数书架从目录里伸出来,像活物一样把他们卷了进去。
昏迷前,张岱最后看见的是自己那盏用文字当灯油的灯笼。
它漂在知海中央,火苗里坐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在写一个永远循环开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