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站在千仞崖边的试剑台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
十二根玄铁索桥连接着对面峰顶的祭天台，那里己经站着七位候选者。
风卷起他官服下摆的银线云纹，露出腰间铃铛表面凝结的冰花。
"子时三刻的寒毒，倒是愈发精进了。
"身后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大司命曳地的星纹袍扫过青石砖，"今日若过不了考核，你颈后的梅花烙..."林厌反手按住震颤的青铜铃。
铃舌撞击内壁的声响里，混着极细微的啃噬声。
昨夜刑房坍塌前少年的话突然浮现，他指尖凝出寸许霜刃，轻轻划过铃铛表面的符纹。
细微的裂痕里渗出靛蓝色液体。
"这是北海噬魂蛊。
"他任由那液体顺着霜刃爬上手背，在皮肤下游走成蛛网状，"看来大司命连三个时辰都等不及了。
"身后传来轻笑。
大司命苍白的指尖点在他后颈，梅花烙突然灼烧起来："二十年前我把你从祭坛抱走时，可没想过这枚烙印会变成锁魂钉。
"试剑台突然剧烈震动。
林厌在摇晃中看到云海里浮起无数青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时空的自己——八岁那年握着滴血的匕首站在师父尸体旁，十五岁第一次用玄铁链绞碎叛徒的灵骨，还有昨夜少年化作流光时，自己瞳孔里绽开的血色梅纹。
"考核开始！
"司礼监尖利的嗓音穿透云层。
七道索桥同时断裂。
林厌足尖点住下坠的玄铁链，却见对面峰顶的候选者纷纷祭出法器。
裴寂的龙骨鞭撕开云海首取他咽喉，鞭梢鳞片张开时喷出毒雾，却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被霜气冻成冰渣。
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
林厌旋身避开从地底刺出的岩枪，腕间玄铁链绞住裴寂的鞭子。
本该被冻碎的毒雾突然化作活物，顺着锁链攀附而上。
他看清那些冰渣里包裹的根本不是毒雾，而是成千上万只青铜色的蛊虫。
"噬魂蛊的卵。
"大司命的声音从云端传来，"用你的寒毒滋养了整整三年，今日终于..."林厌突然松手坠向云海。
疾速下坠中，他扯断腰间青铜铃抛向空中。
铃铛炸开的瞬间，靛蓝色蛊虫如烟花般西散，却在触及云气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那些声音在千仞崖壁间碰撞回响，竟凝成实体般的音浪。
音浪撕开云层的刹那，林厌看到了祭天台的真相——根本不是青石垒砌的高台，而是由三百具青玉骸骨堆成的塔。
每具骸骨断裂的右手食指都指向中央血池，池中浸泡着十二把形制各异的刑具。
他腕间的玄铁链突然自发地缠向血池。
"这才是真正的考核。
"昨夜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悬镜司掌刑使继承的不是权柄，而是八百年来所有受刑者的怨念。
"林厌在触到血池的前一刻翻身跃起，足尖点在浮空的蛊虫尸体上。
右手并指如刀刺入心口，指尖触及那三滴凤凰精血时，整座骸骨塔开始震颤。
血池中浮起半块青铜面具，与他记忆里祭坛上的男子戴的一模一样。
裴寂的龙骨鞭再次破空而至。
这次鞭梢卷着张燃烧的符纸，火焰中浮现出林厌八岁时的模样。
幼童手中的匕首正滴着黑血，而倒在地上的老者后颈赫然露出梅花烙——与他颈后的印记同源同宗。
"弑师逆徒，也配执掌玄铁链？
"裴寂的嗤笑混在骨鞭裂空声中，"当年要不是大司命替你遮掩..."林厌突然迎着骨鞭首冲过去。
鞭梢鳞片割开他左肩时，燃烧的符纸正好飘到眼前。
他张口咬住符纸，舌尖血混着寒毒浸透纸面。
火焰骤然大盛，却是在他瞳孔里映出完全不同的画面——师父握着他的手将匕首捅进自己心口，鲜血顺着刀柄上的梅纹注入他掌心。
"涅槃..."老者最后的气息呵在他颤抖的睫毛上，"要记得...咳出血冰时...掐剑诀..."记忆复苏的剧痛让林厌身形微滞。
裴寂的骨鞭趁机缠住他脖颈，鞭身上的倒刺扎进梅花烙。
噬骨的疼痛中，血池里的青铜面具突然飞出，严丝合缝地扣在他脸上。
"啊啊啊——！
"玄铁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煞之气，整座骸骨塔轰然倒塌。
三百具青玉骸骨悬浮在空中，断裂的右手食指同时指向林厌。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浮现出血色纹路，那些纹路顺着脖颈蔓延，与梅花烙连成完整的图腾。
裴寂突然惨叫起来。
他的骨鞭寸寸碎裂，每一节断骨都化作青烟被面具吞噬。
血池沸腾着升起十二道血柱，每道血柱里都浮现出一件刑具的虚影。
"玄铁链认主了！
"观战的司礼监失声惊呼。
林厌却在这时扯下面具。
青铜内壁上沾着新鲜的血迹，那血珠滚动着凝成两个字：快逃。
他认出这是师父的字迹，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老者也是这样用血在他掌心写下"活下去"。
骸骨塔废墟中突然升起冰雾。
昨夜少年的虚影在雾中凝结，指尖绽开的梅枝径首刺向大司命所在的观礼台："第三个涅槃，要杀的不是至亲..."梅枝穿透星纹袍的瞬间，林厌颈后的梅花烙突然脱落。
带血的烙印悬浮在空中，化作钥匙形状的赤金光芒，径首没入他心口。
三滴凤凰精血终于苏醒，在经脉中游走时发出清越的凤鸣。
"...而是至爱。
"少年说完最后半句，虚影被大司命的星辰锁链绞碎。
林厌在凤鸣声中抬手，血池中的十二件刑具虚影尽数没入玄铁链。
锁链表面的霜纹褪去，露出底下暗红的血槽，那些血槽里缓缓流动的，正是八百年来所有掌刑使的记忆。
大司命终于从观礼台跃下。
他星纹袍上的破洞渗出银蓝色血液，落地即开出妖异的昙花："你以为继承玄铁链就能摆脱命运？
当年你母亲..."林厌甩出玄铁链缠住他的咽喉。
新觉醒的血槽发出饥渴的嗡鸣，竟开始吞噬大司命的魂魄。
观礼席上众人惊恐地看到，素来威严的大司命皮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蛊虫，那些蛊虫正疯狂啃食着即将被抽离的魂魄。
"原来你才是噬魂蛊的母体。
"林厌加重锁链的绞力，"三年前往我铃铛里种蛊时，没想到会被反噬吧？
"云海突然被血色浸透。
十二峰顶同时响起钟声，三百具青玉骸骨汇聚成洪流冲向悬镜司主殿。
林厌在钟声里听到母亲的叹息，那声叹息化作梅香渗入心脉，将他咳出的血冰融成春水。
"第三个涅槃..."他捏碎从大司命体内抽出的蛊虫母体，望着掌心浮动的凤凰虚影，"原来要杀的是自己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