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唾弃我的薄恩寡义,在我被打入冷宫后更是落井下石。
然而半年后,阖宫上下,只剩我一人独活……——皇后娘娘薨了!宫里丧钟齐鸣,我一下子瘫软在地。
娘娘……娘娘!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不想因为慌张踩到自己的裙摆又一次跌坐在地。
娘娘!我抬头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未央宫,慌乱爬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今夜是月圆之夜,月亮照得地面亮堂堂、光闪闪。
那悬在梁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敬爱的皇后娘娘!她身着白衣,头歪着悬在梁上,飘飘荡荡。
一般人此时都是面容可怖,但是皇后娘娘却依然面容恬静,像是……解脱。
原本以为,在见到娘娘尸体的那刻我会哭的不能自已,未曾想,我的心却在见到娘娘的瞬间变得平静异常。
因为这对娘娘来说,真的是一场解脱…………娘娘头七那日,我穿着孝服替皇后娘娘守灵。
因为娘娘的母族已经尽数被诛,身为皇后娘娘义女的我在娘娘的苦苦哀求下才侥幸留下一命。
当然,我知道,我之所以能留下性命,可不仅是因为娘娘的哀求,还有我在这宫中无人能及的美貌。
在我低头哭泣的时候,皇帝萧渊已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脊背。
我浑身战栗不止,是因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战栗……第二日,我便有了封号,并一连专宠百日。
宫中谣言四起,前朝大臣指责我是祸国妖妃,后宫嫔妃更是说我不知礼义廉耻、薄恩寡义。
但那又如何?这后宫之中,女人最大的武器,向来只有自己!……宫中的风向向来让人摸不准猜不透,从某一日起,文懿皇后的名号便好像成了一种禁忌,谁都不能提起。
我一把捏碎手中的玉簪,对我而言,这名号既是禁忌,也是助力!夏日蝉鸣之时,我终于等来了想要的时机!玉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起了萧渊的注意,让萧渊多日来在她的萦华宫中留宿。
除了我,她是第二个能让萧渊一连专宠多日的女人。
皇上又在玉妃那边过夜了。
贴身的宫女小紫小声对我禀报,她的目光中带着嫉妒与怜悯。
我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询问道:哦?已经是第几晚了?已经连续五夜了,娘娘,这宫中的风声你应该也知道。
小紫说得遮掩,但我何尝不清楚。
无非就是柔妃失宠了之类的,怎么难听怎么来。
我勾唇一笑,既然风刮到了这里,我便去看看热闹。
娘娘,万万不可啊!小紫双目瞪大,连忙跪下来劝我。
我眼神一扫,望着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她,露出一个宛若惑国妖妃的笑容:在我回来前,你还有机会离开柔福宫。
说完,我直接快步走到外面,吩咐人起轿萦华宫。
轿子在宫路上颠簸,里面的我心如止水,脸上却带着既定的戏谑。
夜风乍起,带来凉意与秋意交织的独特气息。
轿前灯笼晃动,仿佛我正在风波中起伏的心境。
到了,娘娘。
前方的小太监低声通报。
我提起裙摆,从轿中缓步踏了下来。
萦华宫的门敞开,仿佛盛情邀请。
我走进去,宫女们忙不迭地跪下行礼。
皇上呢?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回柔妃娘娘,皇上与玉妃娘娘正在宫内歇息。
一名宫女声音颤抖着回答。
带路。
我挥手示意,声音平平,眼神却如刀剑般锋利。
这……几名宫女左看右看,谁也没有起身,年纪最小的那个面上已经挂了泪。
我哂然,自顾自地朝里面闯去。
谁不知道,高坐一宫主位的柔妃,不仅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有一副骄纵的性子。
性子上来时,谁的面子也不给。
踏过曲径通幽的花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康定早早地收到消息过来拦我。
柔妃娘娘,陛下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您改日再说。
我换上焦急的神色,一把将他推开,不断朝内高喊着:陛下!陛下!周围有太监想要将我拉开,又不敢太过使劲怕伤到我,吵吵嚷嚷间,皇帝也终于听见了动静。
萦华宫内殿,披着披风的皇帝正一脸郁色。
也是,任谁睡得正香被吵醒,都不会开心。
我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委屈着扑进他的怀里,声音如泣如诉地说道:陛下,您已经好几日不来看臣妾,臣妾想您想得紧啊!我对他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终于让皇帝冷厉的面容融化了些许。
他一下一下摸着我的脊背,嗔怪道:过于不合礼数了。
臣妾不管礼数,臣妾只爱陛下。
我双目定定地看着他,里面的深情浓得像要溢出来一样。
一旁的玉妃恨得险些咬碎了银牙,也在一旁哀哀戚戚地唤了声:陛下……不得不说,玉妃生了一副好嗓子,所有皇帝才会赐封号为玉,意指她声如玉石。
皇帝看着我们两个齐齐站在他面前,头疼地捂住额角。
无论他骨子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他面上表露的可是宽和的仁君形象,我便是拿捏了这点,才敢闯宫。
除了对待文懿皇后时……想到皇后,我双手下意识地握紧,赶紧将自己愤怒抛出脑海,一脸忧伤地看着萧渊:陛下,你都好几日不曾看臣妾了,臣妾实在想您!我的时机来得也刚刚好,在他兴致褪去时过来,还不会扫了他的兴,又觉得我深爱他。
果然,萧渊的声音也缓和下来,知遥,夜也深了,回宫休息去吧。
你今日行径,朕,暂且先不追究了。
他说不追究可不行,那我这一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想到这儿,我眼眶一红,骄纵道:陛下!当年您在文懿皇后灵前可是承诺过,要一直对我好的!我话刚出口,一旁的大太监康定便面色煞白地喝道:柔妃娘娘慎言!我像是也才反应过来般,吓得跪倒在地,臣妾……失言……霎时间,整间宫殿内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见。
良久之后,我头顶传来皇帝冷漠刻薄的声音:传旨下去,柔妃沈知遥目无尊卑礼法,即日起剥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一夜间,荣华尽褪,有人为此唏嘘,有人为此欢呼。
只有我,坐在冰凉的冷宫中,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
可笑那些人以为自己台高枕无忧,不知道人生何处不逢杀……最开始来到冷宫的前几天,众人还在观望,不知道皇帝是一时之气还是如何,宫人也没有克扣。
总体来说,除了寂寞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期间,有几个看似中立的妃子还过来试探过我,被我全部抓破了胳膊打了出去。
滚!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我朝着众人啐了一口,重重关上了冷宫的大门。
真是个疯子!门口的几名妃子看着胳膊上的血痕,愤愤然地走了。
我则是在冷宫里继续摆弄那些没有人理会的杂草,偶尔有小虫落在上面,我也不将它们赶走,只是笑。
……直到半个月后,萧渊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我,所有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从前圣恩隆重的柔妃彻底失势了。
最开始过来踩我的便是位分较低的妃子,郑才人。
呦,记得姐姐不是非露水不喝的么?如今怎么喝起这普通的井水来?彼时,我刚艰难地提了一桶水上来,额间是累出的薄汗,粗粝的布衣将细嫩的皮肤刮得生疼,我不拘小节地拿起一旁的水瓢饮了一口,朝着郑才人阴森一笑。
这井里不知困着多少冤魂,我这可不是在饮水,是在求这些冤魂助我一臂之力啊!我一边说一边步步朝着郑才人逼近,眼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到时候,谁欺负,我就带着这群冤魂一起喝她的血、饮她的肉……我死死抓住郑才人的胳膊,一字一顿地说道。
啊啊啊啊!她吓得大叫不止,挣脱我跑了出去,却没注意到我尖锐的指甲‘不小心’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
兴许是我的语气过于惊悚了些,郑才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出门时还被过高的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当天,宫中便有谣言传出,说冷宫闹鬼,柔妃被吓疯了。
我双手合十,站在空荡荡还有些破败的木桌前低下头,仿佛正对着娘娘的牌位:娘娘,再等等我……这一幕‘无意中’被冷宫里的小太监看到,算是彻底坐实了柔妃疯了的传言。
郑才人不过是个马前卒,在她过来试探我,而没有引起皇帝任何责罚之后,这些妃子便渐渐肆无忌惮起来,先是吃食被克扣,月钱也少了一半。
又有几个才人、宝林纷纷过来拉踩。
导致我院子里的杂草都踩秃了一半。
可惜那些高位嫔妃却一个也没有出现。
能做到那个位置的无一不是人精,即使她们纷纷认为我彻底失宠了,但是在我之前,确实没有一个妃子,能做到连着专宠百日。
其实这件事真的很好做到,简而言之,不要脸就行。
原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女,文懿皇后北巡时救了我,带我回宫,将我收为义女,我却在她死后的第七天为了爬上萧渊的床。
当时,我连着看了三天的避火图。
不得不说,学习是有用的,光凭美貌是无法长久的,但是这书中教会我的技巧,却让我一直盛宠不衰。
那日的我与一向规矩的后宫嫔妃相比,像是一堆清粥小菜中的轰天椒,令萧渊惊喜。
并且,我还虚心好学,不断充实自己,所以,我不受宠谁受宠呢?同时令我苦恼的是,我太受宠了,因此我故意派人将萧渊的一些小癖好泄露给玉妃,这才有了玉妃的连宠五日。
但是生来是二品大员之女的她,可不会像我这般豁得出去。
想必,萧渊要过来找我了。
……我正在冷宫中悉心照料着剩余的那堆杂草,屋内忽然响起‘簌簌’的响声。
我起身走入屋内一看,已经有人在屋内等候了,他戴着面具,也不废话,直接向外禀报这几日宫中的消息。
越贵人新诞下一名皇子,是皇帝的第五皇子,赐名为丰,丰隆的丰。
可惜,为什么不是疯子的疯?我一边在指甲上涂抹那些杂草制成的蔻丹,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男人的目光隐在面具下看不真切,但是他话语里的关切却做不得伪。
我能干什么?自然是想重新夺得陛下的宠爱。
我没有多说,挥挥手让他消失了。
他叫雾行,原本是钦天监的监正,后来犯了错,被施了宫刑罚入掖庭。
我想,他应该是喜欢文懿皇后的,所以才会一直履行皇后娘娘让他保护我的诺言,并想方设法地想要带我离开皇宫。
但是我不愿意,在文懿皇后死去的第六天,我冷漠地拍掉了他过来拉我的手。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享尽荣华。
彼时,我是那样说的。
我在冷宫里又怡然自得地过了半个月,玉妃也赶过来看我的笑话。
浩浩荡荡地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打着仪仗伞,但是冷宫门比较小,仪仗伞进来需得放下横过来进,这样子可就显不出她的威仪了。
玉妃娘娘在此,还不跪拜?玉妃身边的大宫女菱香颐指气使地来到我面前。
我眉一挑,真是什么狗,都能仗人势了。
你!菱香气得直咬牙,但是又奈何不得我,只能愤恨地看着她的主子,等她给自己撑腰,将一条狗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忍不住嘲笑出声,玉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沈知遥,你还真是好心态,都被打入冷宫了,还能笑得出来?我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冲她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你当我傻?玉妃转身欲走。
别人母凭子贵,你却一直无所出,甘心么?我淡淡地开口,玉妃面色瞬间一变。
我缓缓地走近她,菱香欲拦,被玉妃抬手止住。
曾经,玉妃是孕育过一次子嗣的,只不过生下来是个死胎,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子嗣,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我凑到她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明月……玉妃面色一变,我则是忽然朝她的脸抓去,你还真是大胆敢让我离你这么近!我要抓花你的脸!你……周围的太监宫女连忙过来拦我,撕扯间,我还是抓破了她的脚踝。
最终,玉妃给我两个嘴巴,浩浩荡荡地带着怀疑的种子走了。
我躺在尘土飞扬的地里,带着血迹的唇角扯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意,嘶!好疼!当晚,我拖着满是淤青的身体,依旧在破败的桌案前祈祷。
娘娘,就快了,请再等等我!……没过几日,我便听说了五皇子染上风寒,伤重不治的消息。
盛夏的六月里,风寒,挺有意思。
宫中人人自危,嫔妃们互相猜忌,却谁都没有怀疑到我的头上。
只有雾行沉默地看着我,好半晌才终于开口:是你么?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提醒道:我在冷宫!自打入冷宫后,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地,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只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我望着院子里越来越少的杂草入神……我得罪的人一直很多,准确点来说,是自打我爬上萧渊的床后,我不是已经得罪了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一刻也没有停歇。
尤其是得了恩宠后,我在路上看见别的宫里的狗都得打两巴掌。
这股跋扈劲儿让人恨得牙痒痒,偏生又毫无办法。
因为我足够小心,平日也不怎么离开自己的宫室范围,就连身边的宫女,我都是半个月换一茬。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分外艰难,吃的都是馊饭不说,白日里想挑个水喝都没时间。
因为我白日里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和别人打架了。
黛贵嫔,承宠前我把皇帝在路上拐走了……魏婕妤,陛下赏赐的玉簪让我摔断了……虞美人,嗯……我想想,她的位份是我降的,原来好像是嫔来着!如此众多恶行,数不胜数。
但即使他们人多势众,我依然像只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总能精准地挠破点她们的皮,让她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晚,雾行再次沉默:我教你的身法,你用来干这个?我不解:不然呢?用来躲猫猫么?雾行:……一连两个月过去,这宫里几乎每个宫的妃子都被我抓破点皮,我为此感到骄傲,雾行却说是因为我平日树敌太多,因此才格外招人恨。
他说话总是让人不想听,但是今晚,我忽然勾住他的身体。
雾行……我的手渐渐滑至他的腰间,并不断向下游移,我知道,娘娘救了你,其实你没有受宫刑……他身躯一震,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暗哑:……那你,和我离开这里么?我笑着吻上他的唇,总得先验验货再说吧……我们都被同一人所救,因同一人的情谊而维系,在冰冷的皇宫中,我们是同一条案板上的鱼……可惜的是,我只是在利用他,毕竟再深的情谊也比不过血海深仇带来的怨憎恶。
他一连几日都没再过来找我,应该是生气了,但是我算了算时间,现在也没时间管他了。
因为我将宫内嫔妃都打了个遍的原因,她们再也不肯亲自来看我的笑话了,只是每日派宫人过来奚落我。
冷宫原本是禁止他人出入的,但是萧渊对此却额外纵容,就如同老皇帝在他年少时,纵容底下的人欺侮他一般。
那些阴暗腌臜的过往,他原以为已经随着岁月埋葬,却不想我再一次提到文懿皇后,将他的伤口再一次撕裂、摊开在他面前。
所以他有气我非常理解,但是他离不开我,只有我,能容纳他那因过往产生的欲与恶……果然,三日后的夜晚,在我一如往常般在破败的桌案前祈祷的那刻,余光中,我发现面前的地上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我眉梢一挑后,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声音也变得如泣如诉:求上苍,让陛下怜爱于我……身后的萧渊过来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他曾恩宠的人穿着破烂的衣衫站在桌前,发丝凌乱地乞求,绝美的脸仰头对着残破的屋顶,月光顺着窗棱洒下来,眼角落下一颗如珍珠般的眼泪。
衣袖从双手合十的臂间滑落,露出几处青紫,他瞬间便冲了进来,抓住我的胳膊,眼眸中酝酿着如海上风暴般的情绪。
我惊慌了一瞬,委屈婉转地喊了一声:约郎……他最喜看美人垂泪。
如今的我楚楚可怜,唤着只属于我们两个单独时的爱称。
月色朦胧,萧渊呼吸渐重,再也忍不住,将我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