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村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李奕踮着脚趴在窗边，呵出的白气在结霜的窗棂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八岁的孩子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村口方向。
青灰色的天幕下，一面绣着金色云纹的玄色大旗正缓缓升起，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爹，天玄宗的仙长们到了！”
李奕猛然转身，木制药篓在他肘边剧烈摇晃，几株紫苏簌簌坠落。
父亲铁钳般的大手及时扣住他单薄的肩胛，掌心厚茧蹭过少年嶙峋的脊骨。
李寒山俯身屈膝，以布满冻疮的双手紧攥其子衣襟处一片枯黄草叶。
这位终年跋涉于崇山峻岭间的采药人，此刻指节竟如风中残烛般剧烈震颤，皲裂的伤口渗出暗红血珠，在粗麻衣襟上晕染出斑驳褐痕。
“奕儿切记，待会无论......”“孩儿省得！
“少年突然攥紧腰间磨得发亮的布囊，那是父亲用最后半匹麻布裹着三粒金疮药与半截老参制成的护身符。
冰凉的玉坠贴着心口，他仰头望见父亲鬓角新添的霜雪，喉咙突然哽住：“不哭闹，不怯场。”
村口晒谷场此刻翻涌着沸腾的人声。
九丈青玉阶破开三尺积雪，每级台阶都沁着幽蓝寒光，顶端那方测灵石泛着月华般的冷芒。
李奕被父亲拽着挤过攒动的人潮，听见身后婆娘们压低嗓音：“听说天玄宗这次要选十二岁以下的灵根童子......”“嘘——快看那个穿云纹锦袍的老道！”
“听说今年只收三个弟子...”“李家那小子怕是要白跑一趟...”“肃静，其父驾临。”
李寒山身姿挺拔如松，羊皮袄上犹沾染着昨夜采药时所沾之泥渍。
他携子径往登记处，自怀中取出一方温润玉牌。
执掌登记的灰袍修士目光触及玉牌，霎时正襟危坐。
“青冥李家？”
“旁支。”
李寒山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李奕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有惊诧，更多的却是讥诮。
“呵，二十年前被逐出宗族的那个炼药世家？”
灰袍修士嗤笑着将玉牌扔回，“血脉稀薄成这样，也敢来测灵？”
李奕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记得父亲说过，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只因不肯献出祖传丹方，被天玄宗贬为庶民。
那枚玉牌是曾祖父留下的最后体面。
“测灵开始！”
高台上传来清越的钟鸣。
十八个适龄孩童排成长队，李奕站在第十三位。
他前面是个锦衣华服的小胖子，腰间玉佩随着走动叮当作响。
“赵元凯，金火双灵根！”
测灵执事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纯度七成三，上等资质！”
人群爆发欢呼。
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大笑着登上高台，将沉甸甸的布袋塞进执事手中。
李奕认得那是赵家老爷，黄土村最富有的灵谷商人。
“下一位，李奕。”
青玉台阶比想象中冰凉。
李奕迈上最后一级时踉跄了一下，被执事袖中飞出的清风托住。
这位面容清癯的仙长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将手放在测灵石上。
触到石面的瞬间，李奕浑身一颤。
仿佛有千万根银针顺着指尖扎进来，在经脉中横冲首撞。
测灵石先是泛起微弱的青光，随即变得浑浊不堪，最后彻底暗淡下去。
“这...”执事皱眉掐诀，测灵石再次亮起，结果依旧。
场下开始骚动。
李寒山一个箭步冲上前，被两名天玄宗弟子拦在台阶下。
“经脉闭塞，灵窍淤堵。
“执事叹息着摇头，“终生无望修行。”
八个字像冰锥刺进李奕心脏。
他茫然地望向父亲，看见那张总是温和带笑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不可能！”
李寒山突然暴喝，竟挣开了两名弟子的钳制，“奕儿三岁就能感应药性，七岁辨百草，怎会是废体？”
高台后方传来一声冷哼。
一个身着紫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腰间玉牌显示他正是此次测灵的主事——天玄宗外门执事赵无极。
“李寒山，你是在质疑天玄宗的测灵术？”
李奕看见父亲的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这个平日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男人，此刻却梗着脖子与高高在上的仙师对视：“犬子天生对灵气敏感，昨日还能引动...”“够了！”
赵无极袖袍一挥，李寒山如遭雷击般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凡人就是凡人，废体就是废体。
测灵结果不容置疑！”
李奕的视线模糊了。
他跌跌撞撞跑下台阶，抱住父亲发抖的身躯。
李寒山的羊皮袄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常年浸染的药香。
“爹，我们回家...”孩子的声音细如蚊蚋。
赵无极却不肯放过他们。
他拾起记录李奕资质的玉简，当众掷于地面，靴底碾上去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看清楚了？
这就是废体的下场。”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李家父子，“你们青冥李家早该绝嗣了。”
雪下得更密了。
李奕搀着父亲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赵元凯尖利的嘲笑：“废物的儿子也是废物！”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连那灰袍修士都笑得前仰后合。
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李寒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李奕手忙脚乱地去掏护身符里的金疮药，却被父亲按住。
“不妨事。”
李寒山抬袖轻拭唇角血渍，指尖拂过腰间暗袋时带起一缕檀香。
他从中取出个油纸包，褶皱的纸面还沾着晨露，“尝尝，你心心念念的桂花糕。”
油纸层层剥开，三枚月牙状的糕点蜷缩其中，糖霜早己浸透糯米粉，像三朵被揉皱的雪绒花。
李奕望着糕点边缘细碎的裂痕，想起昨夜父亲攥着碎银在糕点铺前徘徊的模样——那原该是今晨拜师时，掌门亲手系在他腰间的贺礼。
细雪簌簌落在糕点上，转瞬化作点点水痕。
他机械地咬下一口，黏腻的甜香在齿间炸开，却冲不散喉头翻涌的苦意。
晒谷场的喧哗忽地刺入耳膜，李奕猛然转身。
测灵台上，赵无极正将玉牌抛向新晋弟子。
玄色大旗猎猎作响，旗面金线绣着的云纹在雪光里泛着冷芒，恍若悬在头顶的血盆大口。
李奕将这一幕深深刻进脑海。
许多年后，当他踏着血海尸山杀回天玄宗时，依然记得这个雪日里，测灵石发出的冰冷光芒，和父亲呕在雪地上的那滩暗红。
“爹”李奕踏雪归返药庐之际，蓦然回首昂首唤道，“孩儿必当勤修苦练，终成修士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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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面容清癯的仙长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将手放在测灵石上。
触到石面的瞬间，李奕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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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灵石先是泛起微弱的青光，随即变得浑浊不堪，最后彻底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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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山突然暴喝，竟挣开了两名弟子的钳制，“奕儿三岁就能感应药性，七岁辨百草，怎会是废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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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李寒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李奕手忙脚乱地去掏护身符里的金疮药，却被父亲按住。
“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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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中取出个油纸包，褶皱的纸面还沾着晨露，“尝尝，你心心念念的桂花糕。”
油纸层层剥开，三枚月牙状的糕点蜷缩其中，糖霜早己浸透糯米粉，像三朵被揉皱的雪绒花。
李奕望着糕点边缘细碎的裂痕，想起昨夜父亲攥着碎银在糕点铺前徘徊的模样——那原该是今晨拜师时，掌门亲手系在他腰间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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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机械地咬下一口，黏腻的甜香在齿间炸开，却冲不散喉头翻涌的苦意。
晒谷场的喧哗忽地刺入耳膜，李奕猛然转身。
测灵台上，赵无极正将玉牌抛向新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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