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扛着装备来到翠屏山露营地时，远处雷声像磨盘滚过天际。
背包侧袋里的收音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仿佛在嘲笑我轻信了那个阳光明媚的预报。
这次我选了豆豉鲮鱼罐头——上周在松涛湖，那个叫林夏的管理员说这是她的家乡特产。
"C12在东南角，"值班大爷递给我登记表，老花镜滑到鼻尖，"下雨就往厕所跑，那儿有避雷针。
"他说话时嘴角沾着芝麻饼的碎屑，让我想起老家县城的二舅。
帐篷支到一半，雨点就砸了下来。
我钻进半成型的帐篷里，帆布在头顶啪啪作响，像有无数人在用手指弹尼龙布。
新买的折叠凳在包里卡住了，我索性坐在防潮垫上，用牙齿咬开鲮鱼罐头。
豆豉的咸香混着雨水的土腥味，莫名让人安心。
收音机突然清晰起来："...这里是星空电台，正在逃亡的朋友们，你们躲好雨了吗？
"女主播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音里有细微的键盘敲击声。
我手一抖，豆豉汁溅到T恤上。
这声音太像上周那个管理员了。
但电台ID分明说的是"星空FM96.8"，不是松涛湖听到的107.3。
"...接下来这首《雨巷》送给所有被困在雨中的独行者。
"她念到"独行者"时，语调微妙地上扬，仿佛知道我正在听。
帐篷拉链突然被扯动。
我吓得差点扔掉罐头，转头看见一只湿漉漉的橘猫钻进来，毫不客气地蹲在我的睡袋上舔爪子。
"你也来躲雨？
"我掰了块鱼肉放在地上。
它嗅了嗅，用爪子把豆豉拨开才吃。
真挑剔，我想起大学室友老周养的那只叫"局长"的狸花猫，连方便面调料包都吃得津津有味。
雨声渐小时，收音机开始播放听众来电。
有个自称"青山"的男人说要点播《光明》送给女儿："...告诉她爸爸下周一定回家陪她过生日..."背景音里有隐约的机械轰鸣，像是工地。
我下意识摸出手机，发现三天前母亲发来的未读消息："你爸腰疼又犯了，非要自己修抽水机"。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个"注意休息"的表情包。
橘猫不知何时睡着了，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轻轻拉开帐篷帘子，山雨洗过的夜空露出几颗星星。
收音机里的女声正在读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是卞之琳的《断章》。
"突然从身后响起的人声让我浑身一颤。
林夏蹲在我的帐篷外，渔夫帽滴着水。
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防潮垫忘在办公室了，想着你可能需要。
""你怎么找到..."我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她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正发出和收音机里完全相同的电流杂音。
她笑而不答，把塑料袋递给我就转身离开。
夜色中，她运动鞋上的反光条像两道小小的银河。
橘猫突然惊醒，追着她跑了几步，又悻悻地回来蹭我的裤腿。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被冻醒了。
山里的夜比想象中更冷，睡袋像层薄纸。
收音机还在播放，但己经变成舒缓的钢琴曲。
我蜷缩着摸到手机，发现老周发来消息："听说你辞职了？
"我盯着这五个字看了十分钟。
公司系统里，我只是申请了年假而己。
手指在"谁说的"和"别瞎说"之间徘徊，最后回复："在露营，下周回来说。
"橘猫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我掰开它嘴巴，发现是个锈迹斑斑的罐头起子，手柄上刻着"1987"。
收音机突然插播紧急天气预警，女主播的语调变得严肃："...请位于翠屏山南麓的听众注意防范山体滑坡..."我竖起耳朵听坐标，发现正是我这个区域。
犹豫要不要撤离时，橘猫突然咬住我的鞋带往外拖。
我抓起背包跟着它跑向厕所方向，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闷响。
值班大爷披着雨衣站在水泥房门口，手电筒光柱里飞舞的雨丝像无数银针。
"早说了要信天气预报！
"他把我拽进门，里面己经躲了几个背包客。
有人煮着方便面，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
我摸到背包侧袋里的鲮鱼罐头，金属表面结满了水雾。
凌晨西点，雨停了。
我踩着泥泞回到营地，发现帐篷完好无损，但收音机不见了。
防潮垫上留着张字条："设备征用，明日归还。
——LS"字迹潦草得像医生处方。
我翻遍背包，发现多出来一包暖宝宝和半瓶红星二锅头。
橘猫在帐篷角落扒拉着什么，走近看是个生锈的收音机零件，编号和白天那个罐头起子一样是1987。
天亮时，我在登记处看见林夏在值夜班登记表上签名。
她眼皮浮肿，右手虎口有新鲜的胶布痕迹。
值班大爷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把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塞给她。
"你的收音机。
"她把设备放在柜台上，外壳上有道新裂缝，"太阳能板进水了，暂时只能用电池。
"我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机油，和昨晚"青山"来电背景音里的机械声莫名吻合。
但她己经转身去整理急救箱，马尾辫梢沾着片枯叶。
回程的公交车上，罐头起子在口袋里发烫。
我搜索"星空电台 1987"，跳出条旧闻：《我县首个乡村广播站建成》。
配图是群年轻人站在铁塔下，其中梳麻花辫的姑娘举着块"FM96.8"的木头牌子。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照片：父亲坐在修好的抽水机旁比剪刀手，背后墙上挂着个锈迹斑斑的罐头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