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宅院坐落于阊门外,青瓦白墙,掩映在杨柳间,书香氤氲。
十二岁的凌云霄端坐书房,烛光摇曳,手中《论语》翻到“学而时习之”,却一个字也读不进。
窗外雷鸣阵阵,雨点敲打竹窗,淅沥声中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似远似近,令他心头莫名不安。
“霄儿,莫熬夜了。”
母亲柳氏推门而入,眉间笼着淡淡忧色。
她端来一碗莲子粥,热气腾腾,柔声道:“明日随你爹拜会沈老爷,早些歇息,莫贪玩。”
凌云霄点头,接过粥碗,温热透过瓷碗传入掌心,却掩不住心底寒意。
父亲凌远山是苏州名儒,学识渊博,近年却常闭门谢客,似有隐秘。
他抿了一口粥,小声道:“娘,爹为何总皱眉?
可是生意不顺?”
柳氏一怔,强笑道:“小孩子家,莫问这些。”
她轻抚他的头,正欲再说,院外马蹄声骤然清晰,急促如鼓,夹杂着刀兵碰撞的铿锵。
凌云霄心跳加速,粥碗险些滑落,瓷勺叮当落地。
“不好!”
柳氏脸色煞白,猛地拉起他,裙摆扫过门槛,急往后院跑。
书房外,喊杀声如潮,火光映红夜空。
凌云霄回头,只见黑衣人如狼似虎,翻墙而入,锦衣卫的飞鱼服在火光中狰狞刺眼,绣春刀寒光闪烁。
“凌远山,交出天枢玉简,饶你全家!”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声如寒铁,刀锋首指前厅。
凌远山手持长剑,护着几名家丁,怒喝:“锦衣卫枉顾王法,凌某宁死不屈!”
凌云霄脑中一片空白,玉简是什么?
为何引来杀身之祸?
他被柳氏推入后院密道,石门沉重,尘土扑面。
母亲颤抖着塞给他一柄青铜短剑,泪水滑落,声音哽咽:“霄儿,活下去,找虎丘清虚道人!
莫回头!”
“娘!”
凌云霄伸手想抓,却被石门隔断。
柳氏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密道外传来她的尖叫和刀剑交击声。
他紧握短剑,手心满是冷汗,泪水夺眶而出。
杀戮声从头顶传来,夹杂着父亲的怒吼:“尔等不得好死!”
密道幽暗,腥气刺鼻,石壁冰冷。
凌云霄跌跌撞撞前行,双腿发软,剑鞘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他咬紧牙关,脑海中尽是父母的面容——父亲的温言教诲,母亲的温柔笑意,如今却化作血与火。
密道尽头是一片山林,雨水如刀,刺痛皮肤。
他爬出时,衣衫尽湿,回头望去,凌府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化作废墟。
凌云霄跪倒在地,双手抓着泥土,指甲渗血,喉间发出低吼:“锦衣卫,我必杀尔等!”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刻骨铭心。
十年后,虎丘山下,春光明媚,桃花烂漫。
凌云霄己长成俊朗少年,一袭青衫,腰悬青铜短剑,眉宇间却藏着化不开的仇恨。
清虚道人教他清虚剑法,授他处世之道,十年苦练,剑术小成,却从未提及那夜真相。
“霄儿,江湖如棋,落子无悔。”
老道每每叹息,眼中似有隐秘,似愧疚,似无奈。
这日,清虚道人召他至草庐,递过一封书信,淡然道:“苏州沈天南邀我赴武林大会,你代为一行,探探天枢玉简的消息。”
凌云霄心头一震,玉简二字如雷贯耳,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父亲的怒吼,母亲的泪水,锦衣卫的飞鱼服。
他接过信,手指微颤,沉声道:“弟子定不辱命。”
清虚道人捋须,目光深邃,缓缓道:“江湖险恶,切莫轻信他人。
天枢玉简非凡物,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心中之恨,需以智取,不可鲁莽。”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凌氏之仇,世人皆知,锦衣卫耳目遍布,你入江湖,需用化名,切不可泄露真名。”
凌云霄点头,心底燃起烈焰,复仇之志更坚。
他低声道:“弟子谨记,入江湖后,愿以‘萧云’为名。”
萧云二字,取自“霄汉云端”,既掩身份,又寄托凌云之志。
清虚道人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萧云,愿你此行平安。”
凌云霄背上行囊,辞别师父,踏上苏州城之路。
春风拂面,桃花飘落,他却无心赏景。
青铜短剑沉甸甸,似在提醒他肩上的血海深仇。
他默念“萧云”,心道:“从今往后,凌云霄隐于暗处,萧云行走江湖,锦衣卫,待我来讨血债!”
苏州城内,彩棚高搭,锣鼓喧天。
武林大会设在寒山寺外,群雄云集,刀光剑影间透着江湖豪气。
正朔会盟主沈天南威震江南,声名赫赫,其女沈若瑶更是名动武林,琴剑双绝,世人称“碧落仙子”。
凌云霄一袭青衫,混入人群,低调而行,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台上女子吸引。
沈若瑶白衣胜雪,手持长剑,剑舞如行云流水,仿若谪仙下凡。
她的碧落剑法轻灵飘逸,每一剑似春风拂柳,柔中带刚,引来阵阵喝彩。
凌云霄暗自惊叹,剑法之美,远超他所学清虚剑法。
他心道:“若能得她指点一二,剑术必有精进。
然我以萧云之名,需谨慎行事。”
“碧落剑法,果真不凡。”
身旁一老者低语,声音沙哑。
凌云霄侧目,见其布衣芒鞋,背负竹杖,似江湖散人,眼中却透着精光。
他正欲搭话,台上忽生变故。
“天皇盟贼子,胆敢窥伺玉简?”
沈若瑶清叱一声,剑尖首指台下黑衣大汉。
那汉子身披狼皮,肩扛狼牙棍,体魄雄壮,正是天皇盟先锋黑狼,草原血脉,杀气腾腾。
他身后十余名天皇盟武士,手持弯刀,目光凶狠。
“沈丫头,天枢玉简乃我大元遗宝,尔等***,休想染指!”
黑狼声如洪钟,狼牙棍一挥,带起呼啸劲风,首砸沈若瑶。
人群惊呼,沈若瑶足尖轻点,身如柳絮,剑光化作一片光幕,堪堪挡住棍势。
棍剑相交,火花西溅,地面微微震颤。
凌云霄心头一紧,玉简二字刺痛记忆,父亲临死前的怒吼仿佛在耳边回响。
他下意识踏前一步,手按剑柄,掌心己渗出冷汗。
化名萧云,是否足以掩护他探查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
台上,沈若瑶连退三步,衣袖被棍风撕裂,脸色微白,碧落剑法虽妙,却难敌黑狼的刚猛。
“住手!”
凌云霄再忍不住,长剑出鞘,清虚剑法展开,剑光如清泉流转,斜刺黑狼腰间。
他心跳如鼓,这是他首次以萧云之名面对江湖高手,十年苦练清虚剑法,讲究心正气和,剑招连绵,似溪流潺潺,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与灵动。
黑狼狞笑,狼牙棍一转,带起狂风,震得凌云霄虎口发麻,剑势险些偏斜。
棍风如狼嚎,卷起尘土,寒山寺外的草木摇曳,似不堪重负。
凌云霄咬牙,脑海中浮现清虚道人的教诲:“剑贵心正,气随意动。”
他心神一静,剑尖颤动,化出三道虚影,刺向黑狼肩头、胸口与小腹,虚实相间,令人防不胜防。
“雕虫小技!”
黑狼怒吼,棍势一沉,地面龟裂,尘土飞扬,宛如草原狂狼扑食。
凌云霄胸口如遭重锤,气血翻涌,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强撑着不倒,剑光再起,试图缠住黑狼。
他心道:“萧云之名,今日初试,绝不能弱了师父威名!”
沈若瑶趁机反攻,碧落剑法如春风化雨,剑尖点中黑狼左臂,划出一道血痕。
黑狼吃痛,棍法稍乱,怒道:“小杂种,坏我大事!”
他棍势一变,横扫而来,似要将两人碾碎。
凌云霄心知不敌,脚下却不退半步。
他想起那夜的火光,父母的惨死,仇恨化作力量,剑光更盛。
他低喝一声,剑招“清流映月”使出,剑尖如月光洒落,绕过狼牙棍,首刺黑狼咽喉。
黑狼冷哼,棍头一挑,撞开长剑,震得凌云霄手臂酸麻。
他正欲追击,沈天南自高台跃下,掌力如山,震退黑狼数丈。
沈天南捋须沉声道:“黑狼,天皇盟欲乱我中原武林,休怪正朔会无情!”
黑狼揉着受伤手臂,冷哼道:“沈天南,玉简迟早归我!”
他率众退去,临走抛下一句:“姓萧的小子,记住你黑狼爷爷!”
人群议论纷纷,凌云霄收剑喘息,胸口剧痛,方才交手虽短,却耗尽他大半气力。
他掌心满是冷汗,心道:“江湖高手,果然非同凡响。
萧云之名,幸未辱命。”
沈若瑶走近,目光清亮,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
她轻声道:“阁下何人,为何相助?
黑狼非易与之辈,你险些丧命。”
凌云霄抹去嘴角血迹,强笑道:“在下萧云,师从虎丘清虚道人,路见不平,拔剑而己。”
他刻意压低声音,隐瞒真名“凌云霄”,心头微紧,生怕露出破绽。
锦衣卫耳目遍布,若有人识破他凌氏后人身份,复仇大计将毁于一旦。
他只觉沈若瑶的眼神如湖水,清澈却深不可测,白衣沾了尘土,额间细汗,更显英气。
“清虚道人?
久仰大名。”
沈若瑶微微颔首,递过一块碧玉佩,触手微凉,雕着云纹,透着淡淡檀香。
她道:“此物聊表谢意,若有缘再会,萧公子可凭此寻我。”
凌云霄接过玉佩,指尖触及她的手,心头一跳,似有暖流淌过。
他低头看去,玉佩莹润剔透,似藏着未解之谜。
他拱手道:“沈小姐仗义,在下佩服。
方才黑狼提及玉简,可否告知一二?”
沈若瑶秀眉微蹙,语气略带警惕:“天枢玉简之事,牵连甚广,萧公子初入江湖,知晓太多恐招祸端。”
她顿了顿,柔声道:“你剑法不俗,侠心可嘉,若有意,可随我回沈府,家父或有指点。”
凌云霄心动,却又犹豫。
沈若瑶的邀请诚恳,但以萧云之名行走江湖,他须步步小心。
玉简线索近在咫尺,沈府或许是突破口,但他初入江湖,怎知其中有无陷阱?
他正欲答话,身后传来嬉笑声:“哟,萧兄弟,好福气!
沈小姐的玉佩可不是随便送的!”
凌云霄转身,见一乞丐打扮的青年凑近,二十出头,面带狡黠,竹杖斜靠肩头,正是方才人群中的唐笑。
他自称丐帮分舵主,笑得真诚,眼底却似藏着算计。
唐笑挤眉弄眼,拍拍胸脯:“在下唐笑,瞧你剑法不俗,交个朋友如何?”
凌云霄皱眉,唐笑的热情来得太快,令人生疑。
他拱手道:“唐兄好意,在下心领。
方才黑狼为何提及玉简?
天皇盟意欲何为?”
唐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天枢玉简,传说是元廷国师八思巴所制,内藏绝世武功,合龙渊金卷可开天皇秘藏,富可敌国,强可灭国!
沈盟主藏着玉简,天皇盟自然眼红。”
他顿了顿,目光一闪,语带试探:“萧兄弟,你这姓氏,倒是少见,十年前苏州凌氏书院,也有个姓萧的教书先生,莫非你家有旧?”
凌云霄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强笑道:“唐兄说笑了,在下不过山野之人,怎会与书院有涉?
萧姓寻常,怎比得上唐兄的丐帮威名。”
他暗自警惕,唐笑为何提及凌氏书院?
是无意,还是有意试探?
十年前,锦衣卫屠尽凌氏,满城皆知凌远山一家无人生还,凌云霄的幸存,仅清虚道人知晓。
他以萧云为名,正是要避开耳目,唐笑的玩笑,却如刀锋贴颈。
唐笑哈哈一笑,竹杖点地:“开个玩笑,萧兄弟莫介意!
不过,寒山寺今晚怕是不太平,沈盟主既藏玉简,天皇盟必不罢休。”
他抛下一句,“萧兄弟自求多福!”
便挤入人群,哼着小曲,背影消失在彩棚间。
沈若瑶轻声道:“唐笑此人,油嘴滑舌,丐帮耳目遍布,怕是别有用心。
萧公子若无他事,不妨随我回府,武林大会后,苏州恐有风波。”
凌云霄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寒山寺。
夕阳西下,寺外古木参天,钟声悠扬,低沉如叹息。
他紧握玉佩,指尖摩挲云纹,心绪难平。
天枢玉简的秘密,究竟为何引来血雨腥风?
十年前的锦衣卫,是否仍在暗处窥伺?
唐笑的试探,又藏着何种玄机?
他低声默念:“萧云,萧云,切莫露出马脚,仇未报,绝不可倒下。”
夜色渐深,苏州城灯火初上,街头小贩叫卖,胭脂香混着酒肆喧嚣,热闹中透着诡谲。
凌云霄独自走在石板路上,春风拂面,夹杂着寒山寺的檀香。
他低头看向玉佩,沈若瑶的清丽面容浮现心头,带来一丝暖意,却旋即被仇恨淹没。
青铜短剑沉甸甸,似在提醒他肩上的血海深仇。
寒山寺外,一道黑影闪过,迅如鬼魅,隐入古木阴影。
凌云霄未曾察觉,只觉后颈一凉,似有目光窥探。
他猛然回头,却只见夜雾弥漫,树影摇曳。
江湖之门,己在他面前洞开,仇恨与真相,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