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胎记
琅琊王氏的管事王忠踩着及踝的积雪冲进灵堂,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碎成两半。
灵柩前的少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依旧挺首脊背跪在蒲团上,仿佛那具黑檀木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她父亲,而是什么不相干的路人。
"小娘子!
"王忠噗通跪在雪水融化的青砖地上,"卫家带着部曲堵了大门,说要拿刺史的《丧乱帖》抵债!
"王婠婠腕间的铜钱胎记突然灼烧般疼起来。
三日前那个雪夜,荆州刺史王澄死在了最擅长的清谈场上。
据逃回来的书童说,老爷正说到"声无哀乐论"的精妙处,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手中麈尾。
而此刻,那柄沾血的玉柄麈尾就供在灵前,映着雪光泛出妖异的粉色。
"忠叔。
"少女开口时呼出的白气拂动长明灯焰,"父亲到底欠了多少?
"老管事喉结滚动几下,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
展开时,积雪从简册缝隙簌簌落下,像又下了一场小雪。
最粗的那道刻痕深得几乎要穿透竹片——三百二十万钱。
"赌坊八十万,酒肆西十五万,白云观三十万..."王婠婠指尖划过那些沟壑,铜钱胎记越来越烫。
前世投行女总监的记忆在脑内闪现:这个数字足够买下半条朱雀街,或者养活一支千人私兵三年。
灵堂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阿蛮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间积着未化的雪:"卫家郎君带着刀斧手闯进前院了!
"王婠婠突然轻笑出声。
她起身时素白的孝服扫过火盆,带起一片火星。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父亲灵柩前,身影被雪光投在《丧乱帖》真迹上,竟比王澄生前临摹的碑帖更有筋骨。
"去库房取那套鎏金错银博山炉。
"她解下耳畔明月珰扔在案上,"再开三坛桑落酒。
""小娘子要...?
""开清谈会。
"王婠婠抚过腕间胎记,"告诉那些债主,王澄的女儿要论《钱神论》。
"阿蛮脸色霎时惨白。
在建兴年间的洛阳,女子主持清谈比当街裸奔更骇人听闻。
但当她看清小娘子眼中那簇幽火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冻在了舌尖。
未时三刻,二十三位债主挤满了王家正厅。
他们看见素衣少女跪坐在首席,面前那具价值连城的博山炉正吞吐着青烟。
炉底隐约可见几册竹简在燃烧,火舌舔舐着《庄子》的残篇。
"诸君可知何为真正的贵无?
"王婠婠广袖拂过炉身,鎏金云纹突然绽出刺目光芒。
卫家来人嗤笑:"女郎莫非想学何晏...""啪!
"博山炉被整个掀翻,滚烫的香灰泼在《丧乱帖》摹本上。
满座名士惊跳起来,却见那少女从灰烬中捡起半片烧焦的竹简——露出"盐铁"二字。
"建兴元年,朝廷盐税收入折钱西百六十万。
"王婠婠的声音像冰锥刺穿雪幕,"而诸君今日索要的三百二十万债,够买六万石军粮。
"她突然掀开孝服下摆,露出绑在腿上的鎏金算筹,"不如我们算算,放印子钱放到朝廷平准官头上,该当何罪?
"满室死寂中,卫家郎君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王澄的女儿何时抄录了《盐铁论》,更不知道她如何查清各家与匈奴走私的铁器交易。
但所有人都看清了她腕间那枚随呼吸明灭的铜钱胎记——像极了传说中汉武帝失落的五铢钱母。
雪停时,王婠婠独自站在阶前看债主们落荒而逃。
阿蛮捧着重新封好的债契过来,却发现小娘子正用香灰在石板上画奇怪的图形。
"这是...?
""织机改良图。
"王婠婠腕间胎记渐渐冷却,"明日去西市买二十个鲜卑婢,要会捻毛线的。
"远处传来暮鼓声,建春门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
王婠婠摸着胎记想,永嘉之乱前还有三年,足够她把琅琊王氏的债务变成整个江东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