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陌生的倒影
她的大眼睛里，刚刚褪去一半的担忧又重新涌了上来。
“小姐，您……您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到病中的主子。
“奴婢是小莲啊。”
“您不认得奴婢了吗？”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脑海中某个脆弱的气泡。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瞬间决堤。
一个瘦弱的女孩，永远站在角落里。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完的风景。
她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不敢大声说话。
不敢为自己争辩。
记忆里，最多的情绪是害怕。
害怕嫡母王氏那张看似温和的脸。
害怕嫡姐柳若雪那些淬了毒的玩笑。
更害怕父亲柳洪德那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这些记忆，像一把把钝刀子，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痛。
比头痛更难忍受的，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小姐，您别吓奴婢。”
小莲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您都高烧三天了，要不是府医张大夫送来续命的汤药，您……您可能就……”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芳芳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纷乱的记忆甩出去。
可那些画面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她的意识里。
她记得自己叫柳芳芳。
国公府的庶出三小姐。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可怜虫。
这个认知，比身体的病痛更让她感到寒冷。
她想坐起来。
这个身体却像一滩烂泥，不听使唤。
只是稍微一动，就浑身酸软，眼前发黑。
小莲连忙扶住她的背，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硬邦邦的枕头。
枕头里填充的，似乎是陈年的荞麦壳。
“小姐，您慢点。”
小莲轻声说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您要是再出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办啊。”
芳芳靠在床头，大口地喘着气。
她终于有机会，好好地打量这个囚禁着她的房间。
房间很小，也很简陋。
墙壁上糊着的墙纸己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露出底下斑驳的青砖。
窗户的木格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冷风正从那里一丝丝地钻进来。
屋里唯一的桌子，一条腿明显短了一截，用一块砖头垫着才勉强站稳。
桌上的茶壶缺了一个角，旁边的茶杯里，甚至还残留着不知放了多久的、己经发黑的茶叶渣。
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
贫穷。
以及，漠视。
一个国公府的小姐，竟住在这样破败的地方。
芳芳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似乎……真的不是一个梦。
“镜子……”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莲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要找镜子。
但她还是赶紧起身，从墙角一张蒙了灰的旧梳妆台上，小心翼翼地捧来一面铜镜。
镜子不大，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宽。
镜面很模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一块块的铜锈。
小莲拿出自己的袖子，用力地在镜面上擦了又擦。
镜面依然是模糊的，只能勉强映出一个人影。
芳芳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那面冰冷的铜镜。
她的手在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证实那个荒诞的猜测。
还是害怕看到一张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脸。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镜子举到自己面前。
镜中的人影，也慢慢地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
大概只有十西五岁的年纪。
脸很小，下巴尖尖的，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因为久病，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眉毛很淡，像远山的剪影。
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在微微颤抖。
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大，眼型是漂亮的杏眼。
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恐，迷茫，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一个美丽，却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女孩。
芳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镜中的女孩，也同步地皱起了眉头。
她抬起手。
镜中的女孩，也抬起了手。
那只手，纤细，瘦弱，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常年敲击键盘，指节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的手，因为热爱健身，带着健康而有力量的线条。
绝不是眼前这只病态的、柔弱的手。
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也仿佛静止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镜中那个陌生的女孩，在无声地对视。
这张脸很美，却绝不是她自己。
芳芳伸出手，颤抖地抚上镜中人的脸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这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