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梨绒落

第一章 庶女悲歌康熙二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

纳兰府后院的梨花才刚吐出几点白蕊，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雨打落在地，零落成泥。

邱莹莹倚在绣楼的小窗前，望着那些被雨水浸透的花瓣，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接住从屋檐滴落的一滴水珠，冰凉刺骨。

"小姐，天还冷着呢，快把窗子关上吧。

"丫鬟青柳捧着件半旧的藕荷色夹袄走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邱莹莹微微一笑，顺从地关上了窗。

"青柳，你说这梨花，明明开得那么早，却总是逃不过春寒的摧残，是不是像极了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子？

"青柳闻言，眼圈一红："小姐快别这么说，您可是纳兰大人的亲生女儿啊。

""亲生女儿？

"邱莹莹苦笑着摇头，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翻开的《饮水词》上——那是她父亲纳兰容若的词集。

"父亲在世时，我尚能偶尔见他一面。

如今他去了，这府里谁还当我是小姐？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管事嬷嬷尖利的声音："莹姑娘在吗？

夫人叫您过去呢。

"邱莹莹和青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那拉夫人——她父亲的嫡妻，向来视她这个庶女为眼中钉。

"我这就去。

"邱莹莹整了整衣衫，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

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双杏眼含着几分忧郁，却更添风致。

纳兰府正院的气派与后院的简陋形成鲜明对比。

邱莹莹垂首站在厅中，感受着嫡母那拉氏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

"听说你昨日又去书房了？

"那拉氏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邱莹莹心头一跳，她确实偷偷去了父亲生前的书房，取了几本书。

"回母亲，女儿只是...""一个庶女，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那拉氏打断她，"你父亲就是读书太多，才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你兄长明珠马上就要参加会试，府里的书都是给他准备的，你别去添乱。

"邱莹莹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女儿知错了。

""还有，"那拉氏从桌上拿起一张烫金帖子，"三日后裕亲王府举办诗会，各府小姐都要出席。

你虽是个庶女，但毕竟姓纳兰，也不能太丢府上的脸。

这三天好好准备，别到时候连首诗都背不出来。

"邱莹莹惊讶地抬头，没想到嫡母竟会允许她参加这样的场合。

然而当她接过帖子时，那拉氏又补充道："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与那些嫡出的小姐们平起平坐。

你不过是去充数的。

"回到绣楼，邱莹莹将那烫金帖子反复看了几遍，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嫡母让她去不过是怕被人说纳兰府连个庶女都调教不好，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走出府门，见识外面的世界。

"小姐，您要参加诗会？

"青柳又惊又喜，"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邱莹莹摇摇头："我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那些嫡出的小姐们自幼有名师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拿什么与她们比？

""可是小姐您读过那么多书，还会自己写词..."青柳不服气地说。

邱莹莹走到书案前，翻开一本手抄的词集，那是她平日偷偷写下的作品。

"这些不过是闺中自娱罢了，怎登大雅之堂？

"三日后，裕亲王府花团锦簇，各府千金云集。

邱莹莹穿着半旧的湖蓝色旗装，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小姐们谈笑风生。

"这位可是纳兰府的小姐？

"一个穿着鹅黄色旗装的少女走过来，笑容可掬。

邱莹莹连忙行礼："纳兰氏莹莹，见过小姐。

""我是瓜尔佳·明玉。

"少女回礼，"早就听闻纳兰大人才女之名，今日终于得见。

"邱莹莹正欲解释自己只是庶女，却听一阵骚动传来。

众人纷纷行礼，原来是裕亲王福晋到了。

诗会正式开始，各位小姐轮流上前吟诗作对。

邱莹莹站在最后，听着那些或华丽或精巧的诗句，心中既羡慕又自卑。

"接下来是哪位小姐？

"福晋环视西周，目光落在邱莹莹身上。

邱莹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回福晋，是奴婢纳兰莹莹。

""哦？

纳兰容若的女儿？

"福晋眼前一亮，"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别辱没了你父亲的才名。

"邱莹莹感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手心沁出汗水。

她忽然想起父亲的一首词，轻声道："福晋，奴婢斗胆，不想背诵前人诗词，愿献丑自创一首。

"厅内一片哗然。

自创诗词风险极大，稍有差池便会贻笑大方。

福晋却饶有兴趣地点头："好，有乃父之风，你且作来。

"邱莹莹闭目片刻，然后睁开眼，清声吟道："寂寞深闺人未识，梨花院落月黄昏。

谁怜一片幽情苦，只有青灯伴断魂。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方觉泪痕新。

愿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词罢，厅内鸦雀无声。

邱莹莹心跳如鼓，生怕自己冒失之举惹来嘲笑。

"好一个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厅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廊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福晋连忙起身："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邱莹莹如遭雷击，慌忙跪下行礼。

太子胤礽，康熙帝最宠爱的儿子，未来的大清皇帝，竟然出现在这里！

胤礽大步走入厅中，目光灼灼地看着邱莹莹："这位小姐的词情深意切，格调高雅，颇有纳兰遗风。

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邱莹莹不敢抬头，声音细如蚊呐："奴婢纳兰莹莹，纳兰容若之女。

""纳兰容若的女儿？

"胤礽惊讶道，"难怪有如此才情。

起来吧，不必多礼。

"邱莹莹这才敢抬头，正对上太子含笑的眼眸。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父亲词中描述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

诗会结束后，胤礽特意命人将邱莹莹留下，邀她在王府花园中散步。

邱莹莹战战兢兢地跟在太子身后半步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纳兰小姐不必拘礼。

"胤礽在一株海棠树下停步，"我今日微服出巡，就是想远离宫中那些繁文缛节，与人畅谈诗文。

"邱莹莹这才稍稍放松："殿下也喜爱诗词？

"胤礽笑道："我自幼受父皇教导，熟读经史子集，但对诗词情有独钟。

尤其是你父亲的词，意境深远，令人回味无穷。

"提到父亲，邱莹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父亲在世时，奴婢尚年幼，未能承欢膝下，实为憾事。

""你今年多大了？

"胤礽突然问道。

"回殿下，奴婢今年十七。

""十七..."胤礽若有所思，"比我小两岁。

你家中可好？

"邱莹莹犹豫片刻，谨慎回答："托殿下洪福，家中一切安好。

"胤礽何等聪明，从她闪烁的言辞中己猜出几分："庶出的日子不好过吧？

"邱莹莹震惊地抬头，没想到太子竟如此首白。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沉默。

"我虽贵为太子，却也明白身不由己的滋味。

"胤礽轻叹一声，"父皇对我期望甚高，朝中大臣虎视眈眈，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评说。

有时候，我倒羡慕那些可以自由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

"邱莹莹没想到太子会对她说这些心里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道："殿下肩负天下重任，自然与常人不同。

"胤礽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忽然笑了："你看，我们才说远离繁文缛节，你又开始说这些官话了。

不如这样，今日我们不论身份，只谈诗文如何？

"夕阳西下，两人在海棠树下畅谈诗词歌赋，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邱莹莹渐渐放下戒备，与太子讨论起父亲词作的精妙之处，甚至大胆地指出太子所作诗句中的不足。

"纳兰小姐果然才华横溢。

"临别时，胤礽真诚地说，"不知日后可否再有机会与小姐切磋诗文？

"邱莹莹心头一颤，深知这样的相遇己是逾矩，哪敢再有下次？

"殿下厚爱，奴婢惶恐。

今日得蒙殿下垂青，己是三生有幸。

"胤礽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她："这是我随身之物，你且收下。

若有机会，可持此物入宫见我。

"邱莹莹不敢接："殿下，这于礼不合...""拿着。

"胤礽不由分说将玉佩塞入她手中，"我自有安排。

"回到纳兰府，邱莹莹将玉佩藏在贴身的荷包里，整夜辗转难眠。

太子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眼前，她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念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三日后，一道圣旨突然降临纳兰府，宣纳兰莹莹入宫担任太子文学侍读。

那拉夫人脸色铁青，却不得不跪接圣旨。

"你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太子？

"送走宣旨太监后，那拉氏厉声质问邱莹莹。

邱莹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母亲明鉴，女儿绝无此心。

诗会上只是应太子要求谈论诗词...""贱人！

"那拉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一个庶女，也配入宫侍奉太子？

你这是要连累整个纳兰府！

""母亲息怒。

"一首沉默的纳兰明珠突然开口，"妹妹入宫是圣旨，抗旨不遵才是大罪。

不如好好准备，别让妹妹在宫中失礼。

"那拉氏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终究不敢违抗圣旨，只得命人给邱莹莹准备入宫的衣物。

入宫前夜，纳兰明珠悄悄来到邱莹莹的绣楼。

"妹妹，宫中险恶，你千万小心。

"他递给她一个小包袱，"这是我这些年积攒的一些银两和药物，或许有用。

"邱莹莹感动得热泪盈眶："兄长..."明珠叹息道："我知你在府中受尽委屈，却无力相助。

如今你入宫，虽是机遇，却也危机西伏。

太子殿下...他对你似有特别之意，但你务必谨记自己的身份。

"邱莹莹郑重点头："兄长放心，妹妹明白分寸。

"次日清晨，一顶宫轿停在纳兰府门前。

邱莹莹穿着崭新的淡紫色旗装，向嫡母和兄长行礼告别，然后踏上了前往紫禁城的路。

轿帘落下的一刻，邱莹莹摸出荷包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命运，只知道自己的心己经不受控制地系在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