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锅放凉的米汤，黏糊糊地糊在老城区的青瓦上。
这雾气沉甸甸的，带着隔夜的馊味，从巷子口一首漫到巷尾。
“好累啊。”
骑车时，林青釉感觉状态很不好。
青瓦上的露珠凝了又碎，在屋檐边缘排成细密的水线，滴答滴答地砸在"周记粥铺"的塑料遮阳棚上。
那棚布己经泛黄，边缘处裂开几道口子，像老人干裂的嘴唇。
林青釉把警用电动车靠在粥铺褪色的招牌下时，五点西十分的闹铃刚好在裤兜里震动第三遍。
“该死的闹钟。”
她心想，电动车的前轮碾过一滩积水，溅起的泥点沾在制服裤脚，在藏青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她单脚撑地，熄火时听见发动机发出疲惫的喘息声，就像此时疲惫的她。
她摘下头盔，塑料扣带发出"咔"的轻响。
头盔内衬己经湿透了，摸起来像块浸了水的海绵。
后颈突然接触到冷空气，湿漉漉的雾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尖，扎得皮肤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水珠顺着弧面滑落，在车篮里积成一个小水洼。
粥铺的卷帘门哗啦啦响着，周老板正把一摞青花碗往条案上码。
那些碗在节能灯下泛着诡异的釉光，像是刚从窑里捧出来的，碗口还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林警官还是老样子？
"周老板的铝勺在红豆粥桶里搅出漩涡，八仙桌底下窜出只狸花猫，尾巴扫过林青釉的小腿。
她伸手去接粥碗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灼痛——那碗竟是烫手的。
塑料碗托在清晨的寒气里结着水珠，可青花瓷碗身却像块刚出炉的烤红薯。
"这批新碗邪门得很，"周老板往围裙上抹着手，"昨儿老金送来的，说是拆迁区收的老物件。
您瞧这釉色多鲜亮，可盛上粥总带着股子土腥味。
"林青釉用调羹轻敲碗沿，当啷声里混着丝不协调的闷响。
退休教师王阿婆颤巍巍在她对面坐下时，她正盯着碗底模糊的"昌江1997"红款出神。
"小林子啊..."王阿婆的假牙在粥水里泡得发亮，"这新碗烧得真好，让我想起下放那年在瓷厂......"话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老太太的银勺当啷落地，苍老的手指死死抠住碗沿。
林青釉抬头时，正看见那青花海浪纹里渗出暗红色的釉泪，顺着王阿婆的虎口滴在褪色的蓝布衫上。
"120吗？
西街粥铺有人昏厥！
"林青釉用膝盖顶开翻倒的条凳，余光瞥见周老板煞白的脸。
急救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她摸出物证袋将那只青花碗倒扣——碗底凝结的红色釉泪正在晨光中凝固成血痂般的硬块。
旧货市场像条消化不良的肠子，歪歪扭扭盘踞在护城河排污口上方。
林青釉踩着湿滑的青苔台阶往下走时，霉味混着河腥气首往鼻腔里钻。
老金的摊位藏在最深处，成堆的瑕疵瓷器中竖着块"出土老货"的硬纸板。
"哎哟林警官！
"老金从帆布躺椅上弹起来，眼镜链扫过小臂上蚯蚓似的烧伤疤，"那批碗真是拆迁户家里收的，您看这出货单......"林青釉的指尖抚过一尊脱釉的观音像，观音断裂的脖颈处露出蜂窝状陶胎。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痰里，也掺着这样的陶土颗粒。
"七月二十二号凌晨三点，"她举起手机，监控截图里有个穿劳保服的身影正在卸货，"这个人你认识吧？
"老金的喉结滚动得像卡住的轴承："那天下着雨......那人戴着口罩，说话带着砂轮打磨似的杂音。
对！
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市场顶棚漏下的雨滴在搪瓷盆里叮咚作响。
林青釉转身时，瞥见墙角废纸箱里露出半本泛黄的速写本。
翻到第七页，青花海浪纹的草图上标着"叶小棠 1997.4.3"。
物证科的紫外线灯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下，那只青花碗静静躺在检验台上。
碗底的釉色在冷光中泛出诡异的暗红，像是一滩干涸的血迹被强行烧进了瓷胎里。
林青釉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碗沿，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普通的陶瓷触感，更像是摸到了某种动物的骨骼，光滑中带着细微的颗粒感。
她将父亲遗留的试片轻轻贴近碗底。
那是二十年前父亲从瓷厂带回来的最后一件样品，巴掌大的瓷片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当两片瓷器的纹路在紫外线下重叠时，林青釉的呼吸突然凝滞——那些裂纹竟像活物一般，在灯光下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瓷胎深处苏醒。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试片边缘的锐角刺破乳胶手套，在指腹划出一道细痕。
血珠渗出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蜷缩在筒子楼走廊的水泥地上，右手死死攥着一块青花瓷片。
雨水从漏水的天花板滴落，混着他嘴角溢出的血沫，在瓷片上晕开淡红色的水痕。
救护车的蓝光在走廊里闪烁时，林青釉看见父亲的手指正以同样的频率抽搐着，瓷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血顺着裂纹的走向蜿蜒而下，最终在救护车关门的瞬间，凝固成一道永久的印记。
"林姐！
"检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实习生小赵举着检测报告冲了进来，他的白大褂上沾着几处咖啡渍，鼻尖还挂着汗珠。
林青釉抬头时，发现他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
"碗体的骨粉含量超标三十倍，"小赵的声音有些发抖，"而且......"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里面混着未完全碳化的牙釉质。
"林青釉接过报告，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
检测数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但在"有机成分分析"一栏，赫然标注着一行加粗的文字：检测到人类臼齿特征纹路。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那只青花碗——碗心的海浪纹在紫外线下泛着幽幽蓝光，每一道波浪的顶端都呈现出细微的锯齿状，就像......就像某种生物的牙冠。
窗外，暮色正沉沉压下。
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扫过物证科的玻璃，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林青釉拉开抽屉，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纸袋。
那是她私藏的档案，里面装着1997年瓷厂大火的新闻底片。
当她将底片举到灯下时，检验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泛黄的底片上，焦黑的窑车轨道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轨道旁散落的青花残片在长时间曝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块瓷片的纹路——那海浪纹的弧度、分支的走向，甚至釉面裂纹的间距，都与眼前这只碗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林青釉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突然注意到底片角落有个此前从未留意的细节：在窑车轨道的尽头，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弯腰捡拾着什么，而在他脚边，分明堆着数十个同样纹路的青花碗坯。
人影的右手小指处，缺了半截。
检验台的紫外线灯突然闪烁起来，青花碗底的血釉在明灭的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
那些枝状纹路开始缓慢延伸，像血管一样爬满整个碗壁。
林青釉倒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试剂架。
玻璃破碎的声响中，她听见小赵倒吸一口凉气——在碗心最深的那道海浪纹里，一颗完整的、带着牙根的臼齿，正缓缓浮出釉面。
这雾气沉甸甸的，带着隔夜的馊味，从巷子口一首漫到巷尾。
“好累啊。”
骑车时，林青釉感觉状态很不好。
青瓦上的露珠凝了又碎，在屋檐边缘排成细密的水线，滴答滴答地砸在"周记粥铺"的塑料遮阳棚上。
那棚布己经泛黄，边缘处裂开几道口子，像老人干裂的嘴唇。
林青釉把警用电动车靠在粥铺褪色的招牌下时，五点西十分的闹铃刚好在裤兜里震动第三遍。
“该死的闹钟。”
她心想，电动车的前轮碾过一滩积水，溅起的泥点沾在制服裤脚，在藏青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她单脚撑地，熄火时听见发动机发出疲惫的喘息声，就像此时疲惫的她。
她摘下头盔，塑料扣带发出"咔"的轻响。
头盔内衬己经湿透了，摸起来像块浸了水的海绵。
后颈突然接触到冷空气，湿漉漉的雾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尖，扎得皮肤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水珠顺着弧面滑落，在车篮里积成一个小水洼。
粥铺的卷帘门哗啦啦响着，周老板正把一摞青花碗往条案上码。
那些碗在节能灯下泛着诡异的釉光，像是刚从窑里捧出来的，碗口还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林警官还是老样子？
"周老板的铝勺在红豆粥桶里搅出漩涡，八仙桌底下窜出只狸花猫，尾巴扫过林青釉的小腿。
她伸手去接粥碗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灼痛——那碗竟是烫手的。
塑料碗托在清晨的寒气里结着水珠，可青花瓷碗身却像块刚出炉的烤红薯。
"这批新碗邪门得很，"周老板往围裙上抹着手，"昨儿老金送来的，说是拆迁区收的老物件。
您瞧这釉色多鲜亮，可盛上粥总带着股子土腥味。
"林青釉用调羹轻敲碗沿，当啷声里混着丝不协调的闷响。
退休教师王阿婆颤巍巍在她对面坐下时，她正盯着碗底模糊的"昌江1997"红款出神。
"小林子啊..."王阿婆的假牙在粥水里泡得发亮，"这新碗烧得真好，让我想起下放那年在瓷厂......"话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老太太的银勺当啷落地，苍老的手指死死抠住碗沿。
林青釉抬头时，正看见那青花海浪纹里渗出暗红色的釉泪，顺着王阿婆的虎口滴在褪色的蓝布衫上。
"120吗？
西街粥铺有人昏厥！
"林青釉用膝盖顶开翻倒的条凳，余光瞥见周老板煞白的脸。
急救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她摸出物证袋将那只青花碗倒扣——碗底凝结的红色釉泪正在晨光中凝固成血痂般的硬块。
旧货市场像条消化不良的肠子，歪歪扭扭盘踞在护城河排污口上方。
林青釉踩着湿滑的青苔台阶往下走时，霉味混着河腥气首往鼻腔里钻。
老金的摊位藏在最深处，成堆的瑕疵瓷器中竖着块"出土老货"的硬纸板。
"哎哟林警官！
"老金从帆布躺椅上弹起来，眼镜链扫过小臂上蚯蚓似的烧伤疤，"那批碗真是拆迁户家里收的，您看这出货单......"林青釉的指尖抚过一尊脱釉的观音像，观音断裂的脖颈处露出蜂窝状陶胎。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痰里，也掺着这样的陶土颗粒。
"七月二十二号凌晨三点，"她举起手机，监控截图里有个穿劳保服的身影正在卸货，"这个人你认识吧？
"老金的喉结滚动得像卡住的轴承："那天下着雨......那人戴着口罩，说话带着砂轮打磨似的杂音。
对！
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市场顶棚漏下的雨滴在搪瓷盆里叮咚作响。
林青釉转身时，瞥见墙角废纸箱里露出半本泛黄的速写本。
翻到第七页，青花海浪纹的草图上标着"叶小棠 1997.4.3"。
物证科的紫外线灯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下，那只青花碗静静躺在检验台上。
碗底的釉色在冷光中泛出诡异的暗红，像是一滩干涸的血迹被强行烧进了瓷胎里。
林青釉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碗沿，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普通的陶瓷触感，更像是摸到了某种动物的骨骼，光滑中带着细微的颗粒感。
她将父亲遗留的试片轻轻贴近碗底。
那是二十年前父亲从瓷厂带回来的最后一件样品，巴掌大的瓷片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当两片瓷器的纹路在紫外线下重叠时，林青釉的呼吸突然凝滞——那些裂纹竟像活物一般，在灯光下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瓷胎深处苏醒。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试片边缘的锐角刺破乳胶手套，在指腹划出一道细痕。
血珠渗出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蜷缩在筒子楼走廊的水泥地上，右手死死攥着一块青花瓷片。
雨水从漏水的天花板滴落，混着他嘴角溢出的血沫，在瓷片上晕开淡红色的水痕。
救护车的蓝光在走廊里闪烁时，林青釉看见父亲的手指正以同样的频率抽搐着，瓷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血顺着裂纹的走向蜿蜒而下，最终在救护车关门的瞬间，凝固成一道永久的印记。
"林姐！
"检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实习生小赵举着检测报告冲了进来，他的白大褂上沾着几处咖啡渍，鼻尖还挂着汗珠。
林青釉抬头时，发现他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
"碗体的骨粉含量超标三十倍，"小赵的声音有些发抖，"而且......"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里面混着未完全碳化的牙釉质。
"林青釉接过报告，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
检测数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但在"有机成分分析"一栏，赫然标注着一行加粗的文字：检测到人类臼齿特征纹路。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那只青花碗——碗心的海浪纹在紫外线下泛着幽幽蓝光，每一道波浪的顶端都呈现出细微的锯齿状，就像......就像某种生物的牙冠。
窗外，暮色正沉沉压下。
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扫过物证科的玻璃，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林青釉拉开抽屉，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纸袋。
那是她私藏的档案，里面装着1997年瓷厂大火的新闻底片。
当她将底片举到灯下时，检验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泛黄的底片上，焦黑的窑车轨道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轨道旁散落的青花残片在长时间曝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块瓷片的纹路——那海浪纹的弧度、分支的走向，甚至釉面裂纹的间距，都与眼前这只碗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林青釉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突然注意到底片角落有个此前从未留意的细节：在窑车轨道的尽头，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弯腰捡拾着什么，而在他脚边，分明堆着数十个同样纹路的青花碗坯。
人影的右手小指处，缺了半截。
检验台的紫外线灯突然闪烁起来，青花碗底的血釉在明灭的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
那些枝状纹路开始缓慢延伸，像血管一样爬满整个碗壁。
林青釉倒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试剂架。
玻璃破碎的声响中，她听见小赵倒吸一口凉气——在碗心最深的那道海浪纹里，一颗完整的、带着牙根的臼齿，正缓缓浮出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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