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双手交叉枕于后脑、深邃的眼眸望着澄澈明亮的星空。
回忆着过去那些、同现在没什么区别的日子里、那位改变他一生的故人、渐渐睡去。
太阳还未升起、天色仍旧昏暗。
今日的仙年镇弥漫着诡异的淡粉色雾霾。
“叽喳…”自夂被清晨中、鸟儿清脆的啼鸣声唤醒。
“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醒来的自夂伸着懒腰、同时张嘴打了个哈欠。
“啪..”一声响起、打着哈欠的自夂,脸上突然传来一丝清凉的触感。
自夂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种黏糊糊的流体在自夂的脸和手之间拉丝。
自夂看向挂在树枝上的鸟儿。
“…”自夂用地上的沙子搓洗了手脸。
然后简单的烹饪着他认为的野菜——也就是随处可见的杂草、且没有任何佐料。
简单对付几口后便起身去往学堂。
站起身来的他,脚步有些匆忙,他想要尽快赶到学堂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急切,仿佛那里有什么事情正等待着他去处理。
不知不觉间路过药房、不过自夂今日并不打算光顾。
念书后的自夂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与获得到的普通成绩不成等比。
所以总是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不够聪明。
虽然自夂每次去药堂问诊、药堂先生都未曾收取报酬。
但自夂平日偶尔会送去几支鼠干、算做给药房先生的谢礼。
自夂昨日目睹了药堂先生被张得筹勒索的过程。
虽然他很想为药堂先生出头、但一联想到家中阿爹的断腿、自夂明白在这个世界中、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想到这里、自夂的内心坚定了要出人头地的执念。
清晨的太阳逐渐升起、橙黄色的阳光照射着少年清澈的眼眸。
少年乌黑的长发和单薄的身躯沐浴在新升的朝阳中。
自夂行走在仙年镇脏乱的街道上,期间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道上迅速矫捷的行走。
“哎哎、你听说了没、昨个夜里镇子西边上来脏东西了!”
一个身着柳藤编织成的衣装的中年男人、倚在街道旁光秃秃的树上说。
“诶呦!
可不是嘞!
镇子里都传开了!
那叫一个惨嘞!
介年头真丝不叫人活嘞!”
一位矮胖的老女人用着怪异的腔调附和着说。
他们的交谈声引起了自夂的注意。
“就住在镇子西面边上的那十几处人家、全都死嘞!
死的那叫一个惨嘞!”
那位矮胖的老女人拉着长腔说着。
“诶、那镇兵去了没?
那骇人玩意现在抓住了吗?”
有行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问道。
“噫、俺今早个就从西边过来嘞,噫!
那个惨样呐!”
“就说新来嘞那些个镇兵们啊,就那个断了胳膊、姓宋的那个。
那货嘞身子从头到腰都被那东西撕开嘞呦!
肠子、肺脏啥子嘞流了一地呦!”
一位在路边撒尿的青年男子回答。
“还有那个姓马嘞、那个女嘞、头都被那玩意儿扯下来嘞呀、头嘞断处还跟脖子连着血筋、接着身子都扯了二十米远嘞!
噫…不说嘞、晦气。”
来议论的人逐渐增多、围在一起。
有人在意的问道:“俺嘞娘勒、那东西总该逮住了吧?”
“诶、非也非也!
不过昨晚那玩意跟镇兵交手过后、也伤着了、现在也不知躲到哪了。”
“那个张得筹哇、昨晚也不知道在哪躲着呢、天一亮就带着一帮子男人,说要去收拾那东西了。”
自夂在此驻足许久、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驻足一段时间后、议论纷纷的声音渐渐变少、人群逐渐散开。
自夂便开始往学堂跑去。
抵达学堂的自夂、难以置信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到达学堂的人!
在还不算亮堂的学堂内、张敛贵竟然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自夂从学堂后门往前排走去。
他的脚步无声、且步履轻盈。
自夂此时正将绕过张敛贵、张敛贵并没有注意到自夂。
“啊!”
当自夂的身影进入到张敛贵的视野时、张敛贵貌似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的叫出声。
自夂的注意力被张敛贵的声音吸引、随即扭头、目光注视着张敛贵。
张敛贵的眼神呆滞、眼睑下的黑眼圈上貌似写着“憔悴”两个字。
嘴唇发紫、急促的喘着粗气。
他的双眼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浑浊且黯淡,平日还算明亮的眸光消失殆尽。
张敛贵的脸色一片蜡黄,原本长长的马脸上、颧骨从面颊旁突兀出来,散发着沧桑与憔悴。
自夂仅仅只是和张敛贵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他此时的状态、定是跟昨晚那事有关。
但性格较为懦弱的自夂、仅和张敛贵对视了须弥、就感到心里发虚、旋即目光闪躲。
装作自然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敛贵看着自夂走去的身影、内心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原本安静的学堂,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续有学员走了进来。
他们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
脚步声与嘈杂的交谈声在学堂中匆匆响起,打破了学堂原有的宁静。
张敛贵的双眼一首盯着学堂的门口、注意着每一位从学堂外走进的学员、心中计算着在学堂中念书的学员人数。
仙年镇的孩童、到了14岁的年纪、除了那些对念书极度反感或无人管教、极度叛逆的人之外、往往都会到镇中学堂里念书。
仙年镇中、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共有19人。
而在学堂中念书的人则有15。
这些人中就包括了张敛贵和自夂。
“12…13…14…”张敛贵看着从学堂外陆续进入的学员嘟囔着。
“学堂中、住在西边的、也就只有我和她了。”
过了许久、张敛贵的目光移向平日那位总被他为难的女孩的座位。
“没人诶…”张敛贵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位女孩空荡的座位说道。
张敛贵回忆着昨夜的经历:夜半三更、睡梦中的张敛贵被屋外嘈杂的动静吵醒、透过客房中昏暗的烛光、阿娘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门、看见了门外站着全身被血浸的黑红、此刻本应在外夜巡的阿爹。
见到有人开门的张得筹迅速进屋、同时迅速转身锁好门窗、熄灭火烛。
惊魂未定的张得筹惊慌的交代着张敛贵和他阿娘、让他们母子二人锁好窗台、谨记:屋外若是传来任何人声、都万万不可应答、也万万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寂静的屋内弥漫着从张得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张得筹的佩甲上“嘀嗒嘀嗒”的往地板上滴下液体。
张敛贵知道、这肯定不是阿爹自己身上流出的血。
三人就这样、安静的在屋内等待着天明。
屋外时不时传来的惨叫、让三人心惊胆颤。
张敛贵在恐惧中煎熬的度过一夜。
天色渐渐亮起,见屋外久久不再传来惨叫、张得筹终于推开了房门、收拾好佩甲、说着要去镇上多集结点人、为他那惨死的战友报仇。
还告诉张敛贵快点去往学堂。
憔悴的张敛贵死气沉沉的走在泥道上、路上时不时出现的斑斑血迹让他提心吊胆。
在仙年镇的泥道上、弥漫着血腥味的淡粉晨雾中、血红色朝阳照射在张敛贵的马脸上。
这是张敛贵人生中破天荒的头一遭——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早地踏上去学堂的路途。
只是路途中诡异的淡血色晨雾、和弥漫在雾中的血腥味儿、让他的步伐极为缓慢。
张敛贵心中恐惧、他煎熬的走啊走、走啊走。
他嗅了嗅鼻子、发觉血腥味貌似还越来越浓郁了。
他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他的注意力渐渐被泥道中心突然出现的、一堆黑色且形状不规则的…类似泥堆样的东西吸引。
“这条泥道中间还有这么个玩意吗?
平日怎没注意。”
张敛贵思考着继续朝前走。
继续向前走着,逐渐的、张敛贵发现怎么越是向前走、越是接近那团黑色物体、腥臭味就越是浓郁。
张敛贵害怕急了、目光闪躲、刻意不去看那团黑色的东西、腥臭的气味让他几乎窒息。
“索性捂上口鼻、闭上眼走吧!
等走过了那团黑乎玩意我再睁眼!
嗯、就这样。”
这样想着的张敛贵用力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上鼻子。
他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一步又一步。
他的步伐从原先的相对缓慢变得特别迅捷。
就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他身后追赶、而他稍慢半步就会被杀死一般。
张敛贵开始在泥道上进行奔跑。
当他觉得自己己经前行了很大一段距离时、自言自语道:“呼…呼..想必、现在定是己经走过了、那个黑乎的邪玩意了吧!”
“睁开眼罢、莫要继续盲行、可是要撞到树的。”
张敛贵随即睁开眼睛。
就在他睁眼的同时,左脚像是踩到了泥沼、脚底下传来软糯的触感,然后被一股不算大的力量向下拉扯。
原本准备向前迈出的右脚在地面上打滑、张敛贵艰难的稳住身子、险些摔倒。
此时的张敛贵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顿时一股腥臭至极、腐臭腥臊的猎奇气味充斥着张敛贵的鼻腔。
张敛贵感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呕!”
他生理不适的低头作呕,可不低头还好,一低头就在自己的视野中、注意到了脚下那团黑乎乎的“泥浆”。
“呕——!”
刚呕吐过的张敛贵,在看清楚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时、又瞬间吐出了黑绿色液体…或许是他的胆汁。
张敛贵脚下所谓黑乎乎的玩意、其实就是被血染的黑红、还打满了补丁的粗布。
而被张敛贵左脚踩着的那部分衣布上、正因为受到压力往外滋滋冒血。
张敛贵顿感头皮发麻、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神飘渺恍惚、心脏急促的跳动着。
他硬着头皮、打量着这个物体、隐隐约约从中看出人型。
黑红色的衣物被张敛贵踩的滋滋渗血、糜烂的碎肉镶嵌在黑色衣布中、隐约能看出人体特征的西肢和头部、被深深嵌入地面、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压扁成不到半指的厚度。
这团人形的头部部分、在黑色杂乱的头发中、张敛贵能从中勉强看出人的五官。
凹凸不平且布满褶皱的脸皮上、排列着不规则的碎裂牙床、跟断裂的牙齿。
碎裂的眼球反射出一些零星的光点、像是在凝视着张敛贵。
同时张敛贵注意到这团人形的、杂乱不堪的头发上、凝结了一抹熟悉的绿色的糊状质地、觉得有些眼熟、心中发毛。
“啊啊啊!”
他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大喊、这是这位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
他奋力抽出左脚、同时惯性带动着这具死尸也跟着动了一下。
一卷通常只有在学堂上念书的人才会带在身上的木卷、从死尸上滑落。
张敛贵心底强压的恐惧轰然决堤,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脚尖猛蹬地面,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向前狂飙,耳边风声呼啸,冷汗顺着下颌砸在衣襟上。
不久之后、张敛贵便一口气跑到学堂,惊魂未定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张敛贵的脑海中、那幅凄惨的画面不断浮现。
浑身冷汗的张敛贵、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到那具死尸头发上凝结的绿色糊质。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张敛贵双手紧紧抱着头、自言自语的说着。
紧接着、他暗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人的身影、“啊!”
张敛贵被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才发现、那只是一位叫自夂的同窗从他身旁经过而己。
之后就发生了自夂进入学堂后、发生的一幕。
学堂中的学员几乎全部到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激烈的讨论着昨晚的事、学堂的进口也不再有人进入。
“真没来…”张敛贵布满了红色血丝的眼睛、凝视着那位平日里总被他欺凌的女孩子的座位、自言自语道。
但他的目光又重新聚焦于学堂进口。
许久后、他看到学堂进口终于又走进了一人。
但那是学堂先生。
学堂先生的左脚刚刚踏进学堂、原本嘈杂的学堂内瞬间安静。
学堂先生依旧像平日那样缓缓走进讲台。
只是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阴郁。
他缓缓抬起头、内心忐忑的扫视学堂、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位住在西边的女孩、空荡的座位上,良久。
“哎…”学堂先生屏头叹息。
“都记不清是第几个了…她…叫什么来着?”
学堂先生挺首了身板、双手缓缓落在了讲台上、张口呻唱道:“渺渺苍生如鱼肉、凄凄鬼妖踏尸行。
哀哀泣目哭出血、天下人命贱如草。”
然后便像平日里的那样、讲课、退堂、回家。
他并没有在课堂上过问任何关于那位女孩的事,就如同学堂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只是在等到学员们都退堂后、默默的撤下了那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