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瞳初开
教坊司偏院死一般的寂静被骤然打破,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含义不明的骚动。
无数道目光——惊愕、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齐刷刷钉在她身上,如同在看一个即将被推入深渊的祭品。
紫衣太监宣完旨,那刻薄的嘴角弯得更深,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愉悦。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来人!
即刻梳洗更衣,送谢姑娘——上轿!”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铁钳般架起瘫软在地的谢昭昭。
冰冷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粗暴地冲刷着她额角的血污和脸上的泥泞。
水珠混着血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彻骨的冰寒。
她们的动作毫无怜惜,仿佛在清洗一件即将被送入坟墓的陪葬品。
一件廉价得刺目的劣质大红嫁衣被胡乱套在她湿透的、单薄的素衣外,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不适。
一块同样廉价的红盖头,带着刺鼻的染料气味,猛地蒙住了她的视线。
视野被彻底遮蔽的瞬间,谢昭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属于皂吏周身的灰雾和婴灵虚影带来的冲击尚未散去,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中,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视觉”却猛地攫住了她!
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景象。
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感知,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盖头之下,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
但这漆黑并非虚无。
她“看”到了——不,是清晰地“感知”到了!
架着她的两个婆子,周身同样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只是比那皂吏淡薄许多。
雾气里翻腾着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像是一些不成形的怨念和贪婪。
而那个宣旨的紫衣太监,他站立的方向,传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深紫色雾气!
雾气中沉浮着无数张痛苦嘶嚎的人脸,像是被禁锢的亡魂!
更让谢昭昭遍体生寒的是,一条由浓郁黑气凝聚成的、拇指粗细的毒蛇虚影,正缠绕在太监的脖颈上,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冰冷怨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红盖头,正死死地“盯”着她!
“呃……”谢昭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胃里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什么?!
是诅咒?
是濒死的幻觉?
还是……母亲临别前塞给她那支银簪带来的诡异变化?
掌心被簪尾刺破的地方,此刻传来一阵阵灼热和刺痛,仿佛在呼应着这恐怖的感知。
“磨蹭什么!
快走!”
婆子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力道大得让她几乎跌倒。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半拖半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教坊司污秽的庭院。
耳边是丝竹***的曲调混杂着男女调笑,鼻端是劣质脂粉和酒肉的浑浊气味,而感知里,却是亡魂的哀嚎和毒蛇的窥伺。
极致的污秽现实与阴冷的幽冥感知交织碰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沉重的教坊司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声浪。
然而,外面的世界并未带来丝毫喘息。
寒风裹挟着更大的雪片扑面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
雪粒子打在单薄的红嫁衣上,簌簌作响。
眼前,是一顶孤零零的花轿。
轿身是刺目的猩红,却陈旧得掉了漆,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
轿帘上绣着粗糙的鸳鸯戏水图案,针脚歪斜,透着一种廉价和敷衍的喜庆。
抬轿的是西个面无表情、穿着灰扑扑短打的汉子,眼神麻木,周身萦绕的灰雾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最让谢昭昭感到诡异的是轿子周围——没有喜乐,没有送亲的队伍,甚至连一个看热闹的路人都没有!
长街空旷死寂,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雪沫,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府邸,门窗紧闭得比抄家那日更甚,连一丝窥探的缝隙都吝于开启。
整条长街,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幽冥的甬道,而这顶猩红的破轿,就是载她驶向黄泉的灵车。
“上轿!”
婆子用力一推。
谢昭昭脚下虚浮,一头撞进轿厢内。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不止。
轿帘落下,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
轿厢内一片昏暗,只有盖头下透进一点朦胧的红光。
轿身摇晃着被抬起,吱嘎作响,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撞在坚硬冰冷的轿壁上。
在绝对的封闭与摇晃中,那种诡异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轿子吱呀前行。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穿过某处阴暗的巷口,她都能“感知”到外面游荡的、或浓或淡的灰雾!
有的雾气里是模糊不清的叹息,有的是尖锐的哭嚎,有的则是纯粹的冰冷恶意。
它们像无形的触手,试图探入这顶摇摇欲坠的轿子,触碰她这个行走在阴阳夹缝中的“异类”。
掌心被银簪刺破的伤口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一个滚烫的烙印。
谢昭昭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尖叫。
她蜷缩在冰冷的轿厢角落,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知道这“看见”鬼魂的能力是福是祸,更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那个“夫君”,那个传闻中权倾朝野、性情暴戾的首辅顾珩,又是怎样一个……周身缠绕着何等恐怖景象的存在?
“哐当!”
轿子猛地一顿,重重落地!
巨大的惯性让谢昭昭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轿门框上,眼前金星乱冒。
“顾府到了!
新娘子下轿!”
轿外传来一个婆子毫无感情、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吆喝。
轿帘被粗暴地掀开!
刺骨的寒风和雪沫瞬间灌了进来!
谢昭昭被婆子强拽着胳膊拖出轿厢。
双脚刚一沾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庞大压力,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
比她之前感知到的任何灰雾、任何亡魂都要恐怖百倍、千倍!
她猛地抬起头——红盖头遮挡了视线,但她的“感知”却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红绸,清晰地“看”到了前方府邸的景象!
两扇巨大的、厚重的乌木府门洞开着,门上悬挂着的不是象征喜庆的红灯笼,而是两盏惨白惨白的纸灯笼!
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发出惨淡的光晕,映照着门楣上巨大的匾额——铁画银钩的两个大字:“顾府”。
那字迹凌厉森然,透着一股煞气!
而最让谢昭昭魂飞魄散的,是府门内!
就在那两盏惨白灯笼的下方,在那洞开的、仿佛巨兽之口的府门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的、穿着玄色锦袍的身影。
即使在红盖头下,隔着数丈的距离,谢昭昭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墨汁翻滚的漆黑怨气,正从那人的身体里疯狂地弥漫出来!
那怨气之浓烈,几乎凝成了实质!
它翻滚着、咆哮着,在她感知的视野里,凝聚成一条庞大无比、狰狞可怖的黑色巨蟒!
巨蟒的头颅高高昂起,比水缸还粗,覆盖着冰冷坚硬的虚幻鳞片,两只巨大的、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竖瞳,正穿透风雪,穿透红盖头,毫无感情地、冰冷地锁定了她!
在那巨蟒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谢昭昭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呼吸停滞,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强烈的恐惧让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低沉的嗓音,如同九幽之下传来的寒冰碎裂之声,清晰地穿透风雪,钻进她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重量:“谢家的女儿?”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倒是……送上门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昭昭清晰地“感知”到,那条盘踞在门口、由无尽死气凝聚成的恐怖黑蟒,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股混合着血腥、腐朽和绝对冰寒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朝着她——这个孤零零站在风雪中的“冲喜新娘”——铺天盖地地噬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