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微弱的暖流，在他体内几乎细不可闻，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
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消亡。
然而，一阵异样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
很轻微。
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林渊紧闭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震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密集。
他身下的碎石开始不安地跳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种莫名的躁动。
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这片死寂的荒野。
林渊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搅动，艰难地从沉睡的边缘挣扎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异色的眸子，依旧黯淡无光，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
血月，依旧高悬。
只是，月光下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层不安的躁动。
“呜——”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咆哮，撕裂了夜的寂静，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那声音，不似任何他曾听过的野兽。
充满了暴戾与嗜血。
林渊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灰石镇的方向。
紧接着，更多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如同滚雷一般，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耳欲聋。
大地，在颤抖。
空气，在战栗。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在灰石镇的方向，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道铺天盖地的烟尘。
那烟尘宛如一条土黄色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向着灰石镇席卷而去。
烟尘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攒动的黑影。
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但无一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戾气息。
妖兽！
是妖兽！
而且，是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妖兽群！
妖兽狂潮！
林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
他虽然被灰石镇排斥，但也曾从镇民的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关于妖兽狂潮的可怕传说。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天灾。
灰石镇，一个连修真者都少见的小镇，如何抵挡这等恐怖的灾难？
他的呼吸，陡然一滞。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闷得发慌。
“吼！”
“嗷呜——”各种妖兽的嘶吼声、咆哮声，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从灰石镇的方向，传来了人类惊恐的尖叫与绝望的哭喊。
那些声音，尖锐，凄厉。
充满了死亡的恐惧。
林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
他看到，灰石镇的上空，陡然亮起了几道微弱的光芒。
那是镇上为数不多的炼气期修士，在试图抵抗。
然而，那些光芒，在铺天盖地的妖兽狂潮面前，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
几乎是瞬间，就被那汹涌的黑暗所吞噬。
“轰！”
一声巨响传来。
仿佛是灰石镇简陋的木石围墙，被悍然撞开。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那火光，不是修士法术的光芒，而是房屋燃烧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浓烟滚滚，夹杂着焦糊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即使隔着这么远，也依稀可闻。
灰石镇，陷入了火海。
那些曾经对他恶语相向的面孔，那些曾经向他投掷石块的身影，此刻，或许正在火焰中挣扎，在妖兽的爪牙下哀嚎。
林渊的嘴唇，微微翕动。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
没有幸灾乐祸。
也没有多少同情。
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一种面对天地之威，生命如同蝼蚁般的无力感。
他痛恨灰石镇。
痛恨那里所有的人。
可是，当他亲眼目睹这个曾经承载了他所有屈辱与痛苦的地方，正在被毁灭，被吞噬。
他的心中，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反而，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冲天的火光，一同逝去了。
那颗在灰石镇悄然生根的不甘平凡的种子，在这一刻，被这地狱般的景象狠狠***了一下。
冰封的表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看到，有黑影在火光中奔跑，跌倒，然后被更多的黑影淹没。
惨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微弱。
取而代之的，是妖兽们更加兴奋、更加残暴的嘶吼。
它们在狂欢。
在一场生命的盛宴中狂欢。
林渊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坚硬的碎石，硌得他生疼。
但他仿佛没有感觉。
那双异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燃烧的城镇。
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动。
映照出他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庞。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
那股暖流，依旧微弱。
可是，他的心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点燃。
不是温暖。
而是一种……焦躁。
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想靠近一些。
他想看清楚一些。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心神。
为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想亲眼见证那些曾经欺凌他的人的下场。
或许，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妖兽狂潮，究竟是何等模样。
又或许，只是因为，在这片死寂的荒野上，只有那个方向，才有“活着”的动静。
哪怕，是死亡的喧嚣。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地面缓缓站起。
双腿，依旧酸软无力。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带来阵阵刺痛。
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迎着那股夹杂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夜风。
他瘦弱的身影，在血色的月光下，显得如此单薄。
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吹倒。
然而，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灰石镇的方向，迈了出去。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消耗着他本己不多的体力。
但他没有停下。
那片火海，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
或者说，吸引着他心中那颗，不甘就此沉寂的种子。
他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是，想去看看。
在被整个世界抛弃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地，向着某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前方，是地狱。
身后，是绝望。
而他，就在这地狱与绝望之间，踽踽独行。
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在黑夜与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
像是两簇幽冷的鬼火。
又像是两颗，即将从灰烬中复燃的星辰。
风，更大了。
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也吹散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了他那张，稚嫩却又写满了沧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