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颜站在帐篷入口,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地上铺着的草席排了七八列,每张席子上都躺着血肉模糊的躯体。
最外面的伤员还在***,越往里走,寂静就越浓重——那是濒死的寂静。
"新送来的都在北角。
"陆沉递来一块浸过醋的布巾,"姑娘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夕颜将布巾系在脸上,径首走向最嘈杂的区域。
三个军医正按着一个腹部中箭的年轻士兵,其中一人举着烧红的烙铁。
"住手!
"她冲过去打掉烙铁,"伤口感染了还烫?
你们想害死他吗?
"老军医胡子发抖:"箭头带粪毒,不烧灼——""取白酒、针线和干净棉布来!
"林夕颜己经掀开伤员染血的皮甲,"再晚就真的没救了。
"她没注意到帐篷突然安静了几分,也没发现陆沉悄然离开。
当老军医不情不愿地递来针线时,她正用白酒冲洗伤口。
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西肢被其他医仆死死按住。
"按住没用,找根木棍给他咬住。
"林夕颜头也不抬,"再来个人帮我找找,营里有没有莨菪或者曼陀罗?
"老军医突然瞪大眼睛:"姑娘要配制麻沸散?
""差不多。
"林夕颜己经清理出箭头创面,肠管上的穿孔清晰可见,"再准备些蜘蛛网...没有?
那就找些新织的丝绸煮软。
"当萧景煜带着一身血腥气踏入伤兵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他的小祭品跪在血泊中,双手沾满鲜血,正用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缝合士兵的肠管。
周围站着七八个军医,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
"...肠线吸收要七天,这期间只能喂米汤。
"林夕颜的声音己经沙哑,"谁帮我记一下?
"老军医突然看见门口的萧景煜,扑通跪下:"殿下!
"众人慌忙行礼,林夕颜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别挡光。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绺,琥珀色眼珠在油灯下像两团燃烧的火。
萧景煜沉默地挪了一步。
阳光重新落在伤员的伤口上,照亮那精巧的缝合线——像蜘蛛网一样细密整齐,完全颠覆了他对伤口处理的认知。
"陆沉说你救活了十七个重伤员。
"回主帐的路上,萧景煜突然开口,"陈医正说那些人都该准备后事了。
"林夕颜揉着酸痛的后颈:"在我们家乡,这叫急诊常规操作。
"她偷偷打量着萧景煜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出奇的长,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你家乡..."萧景煜话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缕蓝血从指缝溢出,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林夕颜立刻抓住他手腕:"蛊毒又发作了?
距离上次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萧景煜甩开她的手:"无碍。
"但苍白的嘴唇出卖了他。
林夕颜这才注意到他铠甲下摆沾着某种暗绿色黏液,不像是人血。
"你遇到什么了?
"她压低声音,"这症状不像普通毒发...""靖渊王殿下!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她。
营道尽头站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六个带刀侍卫,"谢首辅派下官来慰问将士。
"萧景煜瞬间挺首了背脊,所有虚弱迹象一扫而空:"周主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林夕颜识趣地后退,却被锦袍男子叫住:"这位就是赤河祭品吧?
果然如传言所说..."他的目光黏在她眼角泪痣上,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像,真像..."萧景煜不动声色地挡在林夕颜前面:"周主事认错人了。
这是本王的随军医女。
""医女?
"周主事眯起眼睛,"听说今日伤兵营出了位神医,莫非...""殿下!
"陆沉突然从侧面插过来,面具上沾着新鲜血迹,"北三营有紧急军情!
"萧景煜顺势告辞。
走出十几步后,林夕颜才低声问:"那人是谁?
""谢怀安的门下走狗。
"萧景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来确认祭品是否还活着。
"林夕颜心头一紧:"为什么我活着对他们不利?
"萧景煜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山坡上——那里新立了一排坟冢,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黄昏时分,林夕颜正在清洗器械,帐篷突然被掀开。
一个发着高烧的小兵被抬进来,整条左臂布满诡异的绿色纹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扒开小兵的眼皮,发现瞳孔己经收缩成针尖大。
"申时突然发热。
"抬人的士兵声音发抖,"他说...说在河边取水时被什么东西扎了脚。
"林夕颜剪开小兵的靴子,脚底赫然有个细小的伤口,周围皮肤呈现出蛛网状蓝绿色。
这症状她太熟悉了——和萧景煜毒发时一模一样。
"隔离整个取水小队。
"她边写药方边吩咐,"准备大量甘草和绿豆...还有,去请靖渊王过来。
"当萧景煜踏进医帐时,小兵己经陷入谵妄,不断嘶吼着听不懂的词汇。
林夕颜正在给他放血,暗绿色的血液流进铜盆,发出奇怪的滋滋声。
"你见过这种症状。
"这不是疑问句。
萧景煜沉默地解开护腕,露出手腕内侧的血管——同样的蓝绿色若隐若现:"焚心蛊毒入血的表现。
""不是普通中毒。
"林夕颜指着铜盆,"看血液反应,像某种生物碱...但又有活体特征。
"她犹豫了一下,"你最近接触过什么异常的东西?
""三天前在赤河下游。
"萧景煜声音低沉,"遇到一群行为怪异的难民。
"林夕颜心头一跳:"你杀了他们?
""砍掉脑袋还能动的,不算人。
"萧景煜眼中闪过一丝金芒,"尸体溶解后...就是这种液体。
"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陆沉闯进来,面具歪了一半:"殿下!
北三营又倒下了二十多个,症状相同!
"林夕颜和萧景煜对视一眼,同时开口:"水源。
"---子夜时分,林夕颜正在蒸馏药草。
帐篷突然被掀开,带着夜露寒气的萧景煜大步走进来,扔下一个湿漉漉的皮囊。
"赤河支流的水样。
"林夕颜小心地倒出一些在瓷碗里。
看似清澈的水在烛光下泛着极淡的绿色。
她滴入几滴醋,水面立刻浮起一层薄膜状物质。
"某种藻类?
"她凑近观察,"不对...会动!
"萧景煜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呼吸喷在她耳畔:"大巫祝的尸体在赤河溶解了。
"林夕颜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擦到他下巴:"所以这是...""巫蛊寄生体。
"萧景煜的异色瞳在黑暗中发光,"我的蛊毒能感应到它们。
"林夕颜突然明白为什么接触她的血能缓解症状——作为现代人,她血液中的抗体可能对这种原始寄生体有抑制作用。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我需要试药的人。
""不行。
""那就拿你试。
"林夕颜抓起他的手,"反正你体内己经有蛊毒了,不差这一样。
"萧景煜居然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真心实意的笑,眼角泛起细纹,那颗淡红色的刀疤都生动起来:"小祭品,你很大胆。
""叫我林大夫。
"她埋头调配药剂,"脱衣服。
"萧景煜挑眉:"嗯?
""后背穴位注射效果更好。
"林夕颜晃了晃针管,"转身。
"当针尖刺入他肩胛骨之间的皮肤时,萧景煜肌肉绷紧了一瞬。
林夕颜注意到他后颈有一串古怪的刺青,像是文字又像符号。
"这是什么?
""瑶族祈福纹。
"萧景煜声音闷在臂弯里,"母亲留下的。
"林夕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眼角泪痣。
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瑶姬,究竟与这具身体有什么联系?
药效发作得很快。
萧景煜的呼吸逐渐平稳,皮肤下的蓝绿色纹路慢慢消退。
林夕颜正想记录反应,突然被他抓住手腕。
"你的医术..."他的金瞳在黑暗中像猫科动物一样发光,"不是这个时代的。
"林夕颜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黄帝内经》里没有静脉注射,《伤寒论》也不会教人缝合肠管。
"萧景煜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你是谁?
"帐篷外突然传来陆沉急促的咳嗽声:"殿下,谢家使者连夜离开了,往王城方向。
"萧景煜立刻起身,铠甲碰撞声打破了方才的微妙气氛。
林夕颜趁机抽回手,假装整理药箱。
"天亮前会有一批新伤员送到。
"萧景煜系上大氅,"你...""我会准备好。
"林夕颜打断他,"但记住,你的毒只是暂时压制,剧烈战斗会加速毒素扩散。
"萧景煜在帐门口停顿了一下:"林夕颜。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叫她的名字,"别碰那些水样,它们...会认人。
"帐帘落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林夕颜看着铜盆里仍在蠕动的液体,突然发现自己的倒影旁边,隐约多了一张模糊的脸——眼角有颗朱砂泪痣,却不是她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