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历史的温度
林世诚教授的质疑邮件写得极为考究，字里行间透着学术的严谨与隐隐的锋芒。
他列举了《独步天下》中七处与正史不符的细节，从服饰纹样到宫廷礼仪，最后一段尤其犀利："步悠然女士对海兰珠与皇太极感情线的描写固然动人，但将历史人物如此浪漫化，恐怕会对读者造成误导。
建议再版时增加史学顾问，以免贻笑大方。
"咖啡己经凉了。
步悠然揉了揉太阳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看到林教授的邮件了？
"黄总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背景音是出版社嘈杂的办公声，"别太在意，他给每部历史小说都会发这种邮件。
""但他说的有道理。
"步悠然用肩膀夹着电话，翻开手边的《清太宗实录》，"我确实把某些情节处理得太...""生动？
"黄总监接话，"这正是《独步天下》卖了三百万册的原因。
"步悠然的手指停在书页某处——这里记载着天聪八年正月初一的朝贺仪式，与她小说中描写的场景分毫不差。
可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写作时根本没参考过这卷史料。
"对了，"黄总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清史研讨会下周在北大举办，林教授是主讲人。
我刚帮你争取了个席位。
""什么？
我不——""带着你的考证笔记去。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让那些学者看看，小说家也能比他们更懂历史。
"挂掉电话，步悠然从书柜深处拖出一个牛皮纸箱。
里面装满了《独步天下》的创作手稿，最上面那本笔记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这些记忆从何而来？
"研讨会的会场比想象中拥挤。
步悠然坐在倒数第二排，看着台上头发花白的林世诚教授用激光笔点着投影幕布。
"...近年来的影视剧严重歪曲了清初历史。
"林教授推了推眼镜，"比如所谓皇太极与海兰珠的爱情传奇，实际上..."步悠然突然举起手。
全场目光汇聚过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站起来，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林教授，您刚才说关雎宫是仿汉制建筑，但根据天聪七年满文档案记载，其藻井结构其实..."会场一片寂静。
林教授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步悠然女士是吧？
请问你的资料来源是？
""沈阳故宫修缮报告，1983年版第47页。
"话一出口步悠然自己都愣住了——这个细节她根本没在小说里写过。
后排传来轻微的掌声。
步悠然转头，看见黄总监不知何时进了会场，正倚在门边对她微笑。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在一群学者中显得格外挺拔。
茶歇时，林教授径首朝她走来。
步悠然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资料袋。
"有意思。
"老学者递给她一杯茶，"你刚才提到的满文档案，现存完整版全世界不超过五套。
"茶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步悠然的视线。
她正斟酌措辞，黄总监的声音从身后插了进来："悠然收集史料的方式比较特别。
林教授若有兴趣，我们社里刚到了一批满汉对照的奏折影印本。
"老学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趁着他们交谈，步悠然悄悄退到展厅角落。
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幅皇太极手书的扇面，解说牌上写着"内容待考"。
"是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
"她不假思索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步悠然猛地回头，发现黄总监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的目光在扇面和步悠然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
"没什么，我..."步悠然仓促地看了眼手表，"我该回去了。
"黄总监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转身时轻声说："那首诗在康熙年间才问世，皇太极不可能知道。
"步悠然的血液瞬间凝固。
"所以，"黄总监上前一步，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叶脉在阳光下宛如历史的纹路般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