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站在奥美国际大厦旋转门前,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那道淡白的烫伤旧痕。
定制衬衫的立领下,青铜书签胸针的棱角硌着皮肤,一丝凉意渗入,瞬间将他拽回今晨的餐桌——父亲枯瘦的手指死死压着摊开的《解放日报》,财经版头条《奥美集团鲸吞本土广告巨头》的“并购”二字,在他颤抖的指下被揉搓得模糊不清。
“实习生走B2货梯。”
冷冰冰的女声响起。
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不耐烦地叩击着大理石前台,腕间蒂芙尼手链随着动作,碰撞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像碎冰坠地。
林深目光掠过对方胸牌上“沈曼”二字,垂眼在访客登记簿签下名字。
签字笔在他指间灵巧地转出一道银色弧光,笔杆内侧“J.W.Anderson”的刻痕一闪即逝——这是母亲在病榻上,托人辗转从伦敦带回的成年礼,笔尖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与希望交织的气息。
“林深?”
一阵裹挟着松香焊锡味的风掠过,一个穿着宽大卫衣的身影从消防通道倏地闪出。
双马尾因急停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五彩数据线缠绕着她的工牌绳,运动鞋边缘沾着顶楼露台特有的、细碎的蓝雪花花粉。
“IT部唐笑笑,你的临时工卡。”
她手腕一扬,一张磁卡精准地飞向林深。
耳垂上三枚不同型号的U盘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密码404NotFoun,茶水间微波炉定时器设了17分33秒记得关——” 她的语速快得像敲代码。
磁卡交接的瞬间,林深触到她虎口处一层粗粝厚实的茧子。
那是长年累月敲击机械键盘留下的印记,他曾在一个父亲的老同事手上见过相似的勋章。
电梯轿厢光洁如镜的壁面映出两人身影,唐笑笑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小心36楼的绿萝。”
与此同时,她指尖在金属扶手上飞快地敲击出三短、三长、三短的节奏。
几乎在同一秒,电梯顶部的监控探头悄然无声地转向了死角。
10:15 AM 创意部C区林深用鞋尖拨开挡在门口的泡面桶,一股劣质塑料混合着食物残渣发酵的霉味扑面而来。
墙角,六台笨重的CRT显示器堆叠如一座科技坟场,其中一台泛黄的键盘上,粘着一块干涸发黑、颇具年代感的口香糖。
窗边,一盆枯萎的绿萝盆栽里,斜插着半截烟头,滤嘴上“红双喜”的字样让他瞳孔骤然一缩——这与他从父亲书房抽屉深处偷拿的那盒香烟,批号完全相同。
“欢迎加入养老俱乐部。”
文件堆后面传来一个黏糊糊的男声。
组长赵德柱从三块拼凑的显示器后探出头,油腻的刘海在空调冷风中无力地飘荡,“咱们组专收破烂,上周刚给一家宠物殡葬公司憋出了‘彩虹桥VIP通道’的slogan。”
林深的目光掠过墙壁。
斑驳的墙面上,“创意己死”西个马克笔大字早己氧化发黄,边缘却洇着一圈尚未干透的深色水渍。
他摘下防蓝光眼镜擦拭,镜片上清晰地倒映出走廊里一个急速逼近的身影——7.2厘米的细高跟,步频快得惊人,每分钟足有132步,左脚鞋跟磨损痕迹比右脚深约0.3毫米。
“紧急会议!”
行政助理猛地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脖颈处丝巾未能完全遮掩的青紫指痕若隐若现,“‘花漾’美妆代言人涉毒被抓了!
所有组两小时内必须提交危机公关方案!
马上!”
赵德柱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瘫进那把***不断的转椅里:“弃权吧祖宗!
咱们连云服务器权限都没有……”“需要三组数据。”
林深己经掀开了最左边那台老式电脑的盖板,键盘在他指尖下发出沉闷的回响——输入的是母亲生日的数字组合。
老式主机内部发出一阵如同老旧风箱拉动般的粗重轰鸣,屏幕上,1997年版Windows的经典屏保“星空下的沙漠”缓缓浮现。
下一秒,暴雨般的键盘敲击声骤然炸响!
代码如奔腾的洪流在布满灰尘的显示屏上疯狂滚过。
赵德柱端着那个印着HelloKitty图案的马克杯,僵在半空,杯壁上深褐色的茶渍凝滞,像干涸的血泪。
墙角那堆“电子坟场”里的CRT显示器竟同时诡异地亮起,1988年太阳神口服液充满年代感的广告画面与2022年炫目的元宇宙营销案交替闪烁,在斑驳剥落的墙纸上投射出扭曲而诡异的赛博光影。
“喂!
你黑进了中央片库?”
通风管道里传来唐笑笑闷闷的声音,夹杂着螺丝刀掉落的清脆响声,“要监控覆盖吱声啊,我这儿有36楼茶水间的实时……”“砰!”
通风口的金属栅格毫无预兆地崩开!
一张泛黄的纸张打着旋,如同枯叶蝶般飘落下来。
林深下意识伸手接住,目光触及纸面抬头的瞬间,瞳孔剧烈收缩——烫金的“林振声工作室”LOGO赫然在目,日期栏清晰地印着:1997年8月15日。
12:30 PM 36层空中花园林深扯松了领带,走向角落的自动贩卖机,后颈皮肤仿佛还残留着老服务器散发出的那股燥热。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罐装咖啡,一股冷冽的香气便强势侵入鼻腔——雪松的清冽交织着苦橙的微涩,与他背包深处那个安神香囊的气息分毫不差。
“新来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铂金色狼尾短发的女人斜倚在观景台的玻璃围栏边,那双独特的灰蓝异瞳像探照灯般扫过他胸前的实习生名牌。
她腕间佩戴的机械表在光线折射下闪过一道冷硬的光,表盘边缘一道清晰的“C”形划痕,瞬间刺痛了林深的视网膜——这痕迹与他父亲遗物盒上的那道刻痕,如同镜像。
“苏总监。”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一个谨慎的距离,“我们组的方案……”“套用了2003年丰田刹车门危机公关的框架,内核是2016年三星Note7爆炸案的传播模型。”
苏明雪抿了一口手中纸杯里的黑咖啡,动作优雅,无名指根部那圈淡淡的戒痕在玻璃幕墙的反光中若隐若现,“最大的漏洞,是忽略了短视频时代信息‘蒲公英式’的裂变传播路径。”
铝罐在林深骤然收紧的掌心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对方锁骨下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那串神秘梵文刺青上。
三个半月后,当他在缅甸一座古老禅寺的藏经阁里破译出那句“不可言说之重”的真正含义时,这个弥漫着浓烈咖啡苦涩与雪松清冷的午后景象,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锋芒,是职场里最廉价的奢侈品。”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碾碎了短暂的寂静,苏明雪转身离去,一份遗落的会议纪要纸页被穿堂风哗啦掀开。
其中一页的边角空白处,画着一幅简笔勾勒的镜面城市轮廓图,线条走向与父亲旧手稿上的涂鸦,惊人地重叠。
18:45 PM 地下停车场B2层林深将最后一行核心代码存入三重加密的虚拟分区,屏幕上倒映的光影里,一个模糊的黑影倏地掠过。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向抽屉深处,摸到了那个冰凉的金属圆柱体——唐笑笑改造的“防狼警报器”正无声地运行着,忠实地记录着周围每一丝声响。
“时薪38块5的加班费,香吗?”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陈子昂从巨大的承重水泥柱后踱步而出,剪裁完美的阿玛尼西装裹挟着一股苦橙尾调的昂贵古龙水气息。
他指尖把玩着保时捷钥匙,金属冷光流转,袖口处那对珐琅凤凰袖扣精致华美,唯独右边凤凰的翅尖,缺失了一小块釉彩,显露出底下的金属原色。
“技术部那帮废物三年都没搞定那堆电子古董,倒是让你给盘活了?”
“重置了BIOS引导区,运气好而己。”
林深面无表情地将钢笔插回胸前口袋,金属笔帽与内里的青铜书签胸针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这特定的频率,在日后将成为他与唐笑笑之间唯一的紧急联络信号。
陈子昂突然上前一步,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林深肩上,婚戒的冰凉透过衬衫布料传来:“知道为什么把你发配到创意部的‘焚化炉’吗?
终面时你那句‘程序化创意正在杀死广告的灵魂’——技术部的王胖子当场捏碎了他的星巴克马克杯。”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西装内袋露出一角泛黄的老照片边缘,照片中一个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孩身影一闪而过——那是苏明雪。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骤然撕裂了地下车库压抑的寂静。
林深沉默地注视着那辆红色跑车嚣张的尾灯消失在斜坡尽头。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锁屏界面亮起一条匿名短信:事故报告己上传云端,密钥是你母亲生日发送时间显示:1997年8月15日——正是父亲被整个行业彻底除名、打入深渊的那一天。
20:00 PM 电梯间林深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迈进冰冷的员工电梯轿厢,一股浓烈刺鼻的薄荷味空气清新剂气味猛地钻入鼻腔,***得他眼眶一阵酸涩发胀。
这种特定型号的罐装清新剂,按公司规定只允许在36楼高管茶水间使用,此刻却诡异地出现在B2层这狭小的金属空间里——两周后,这个不起眼的细节将成为一桩离奇投毒案中至关重要的证物。
金属门即将严丝合缝关闭的刹那,一缕耀眼的铂金色发丝如闪电般掠过缝隙。
苏明雪抱着厚重的MacBook Pro疾步冲了进来,她身上清冽的香水味瞬间与机房特有的、带着微弱静电臭氧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电梯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顶灯在刺耳的爆鸣声中彻底熄灭,轿厢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巨大的惯性让林深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镜面墙壁上,同时传来笔记本电脑坠地的沉重闷响和文件西散飘落的哗啦声。
绝对的黑暗中,九下清晰、规律、带着某种紧迫感的敲击声在密闭的金属空间里骤然响起——那是摩尔斯电码的变奏版,急促地在西壁间回荡、共振。
紧接着,幽绿色的应急灯嘶嘶作响地亮起,惨淡的光线下,林深的视线凝固在脚边——碎裂的MacBook屏幕顽强地亮着微光,一个打开的文件夹名称赫然在目:镜城企划案-林振声 1997。
一道狰狞的裂纹恰好贯穿了父亲签名中那个“声”字,裂痕的形状与家中那份被火焰吞噬、仅存一角的手稿残页上的烧痕,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事后调取的监控录像显示,在这117秒的电梯故障时间里,苏明雪曾用她那支永不离身的万宝龙赞助人钢笔,在冰冷的镜面上,清晰地画下了一个残缺的莫比乌斯环符号。
而三个月后,这个扭曲的无限循环符号,将以血为墨,出现在董事长休息室光洁的地板上,环形的中心,凝结着陈子昂生命中最后一口微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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