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尽诸仙

雨是后半夜砸下来的，带着一股子要把城市夯进地底的狠劲。

陈默把那个印着“XX电器”的破纸箱又往水泥桥墩底下拖了半尺。

劣质胶带在湿漉漉的地上刮出“滋啦”一声响，刺耳得像他三个小时前，在写字楼厕所隔间里撕那张薄薄的离职证明。

手机屏幕的幽光浮在他凹陷的颧骨上，照亮一行小字：＞ XX科技感谢您的投递！

经评估，您的经验与岗位要求（年龄限35岁以下）暂不匹配，期待未来合作…“三十岁…超龄了。”

他嗤笑一声，喉咙里泛着铁锈的腥甜。

湿冷的空气裹着馊臭味钻进鼻孔。

塑料袋里还剩半块便利店打烊时处理的菠萝包，廉价的塑料纸死死黏在糖霜上，撕下来时带出黏连的丝。

他机械地舔掉指尖那点可怜的甜腻，手探进裤兜深处——三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二十元纸币，一枚边缘磨得发亮的五毛硬币。

硬币边缘，沾着一点早己干涸发褐的痂。

那是三年前，父亲在县医院那张摇摇欲坠的铁架床上，咳在催缴费单子上的血。

陈默用这枚硬币刮过药瓶盖，后来就一首忘了扔。

桥洞外传来几声含混的咒骂和推搡。

“滚开！

老子先看见的！”

一只枯瘦、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猛地抓向陈默脚边几个空矿泉水瓶。

陈默像被烙铁烫到的野狗，瞬间弹起！

膝盖带着一股子濒死的狠劲，狠狠顶进对方松垮的肋下。

“滚！”

他喉咙里挤出低吼。

两个人瞬间在泥泞污浊的地面上翻滚扭打起来，指甲抠进对方结痂的头皮，牙齿撕咬着破旧的衣领。

为了三个能换两块钱的塑料瓶子，像两条饿疯了的野狗在争夺一块腐肉。

混乱中，他撞翻了一个支在路边的地摊。

油布上那些廉价的打火机、褪色的塑料发卡、断了链子的钥匙扣，稀里哗啦溅进浑浊的积水里。

掌心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陈默低头，看见半截锈迹斑斑、边缘锋利的齿轮状铁片，深深扎进了他掌心的肉里。

暗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滚过铁片表面那层厚厚的泥垢，竟诡异地渗了进去，留下一道道湿润的深色痕迹。

“妈的！

晦气！”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踹了他小腿一脚，“五块钱！

赔老子的东西！”

陈默没吭声，默默地把那枚沾着父亲血痂的五毛硬币，连同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塞进摊主同样肮脏的手里。

钢镚离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齿轮中心，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像一条游动的金线，转瞬即逝。

“等等！”

斜刺里飞来半块湿透的砖头，“啪”地砸在摊主脚边的积水里，溅起一片泥点。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个支着蓝色塑料棚的馄饨摊。

棚子下，一个女人攥着一柄长柄汤勺，围裙上溅满了油星，正冷冷地盯着这边。

“王老六，出息了？

专挑落难的人欺负，你那张脸皮是糊锅底了？”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泼辣的劲头，手腕一翻，舀起半勺滚烫的汤作势要泼。

灼人的热气逼得那摊主和还想围上来的两个同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雨幕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抬起的手臂上，一道蜿蜒扭曲、宛如蜈蚣般的陈旧烫疤，在昏黄灯泡的光线下格外清晰刺目。

“趁热吃。”

女人没再看那摊主，转身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过来，放在陈默刚才栖身的破纸箱旁。

清亮的汤里浮着十几个元宝似的白胖馄饨，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香油混着骨头汤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陈默麻木的鼻腔。

他怔怔地看着汤面模糊的倒影：一头板结如乱草的头发，眼下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角还凝着干涸的血痂，下巴上胡子拉碴。

镜面里的人，陌生得像条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野狗。

“我叫苏晚晴。”

女人一边擦着旁边油腻的小桌子，一边说，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去年，孩子他爸…也是癌，走了。

就留这么个摊子…活呗，还能死吗？”

热汤滚过喉咙，烫得食道生疼，那久违的、属于食物的、鲜活的暖意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里，陈默的眼眶猛地一酸。

他上一次吃到带着新鲜绿叶的蔬菜，是父亲在老家院子里种的最后一茬黄瓜。

那藤蔓在烈日下一点点枯黄卷曲死在地里的时候，父亲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后半夜，雨势稍歇，但寒意更重。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像烧红的电钻猛地凿进了陈默的太阳穴！

他闷哼一声，蜷缩在冰冷的纸箱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废物！”

一个暴怒、虚弱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厉喝，首接在他混沌的脑海深处炸开！

“道骨天成，竟蒙尘三十年？

猪都比你活得明白！”

陈默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胸前那枚冰冷的齿轮吊坠突然变得滚烫！

它像活过来一般，挣脱了油腻的绳子，悬停在他眉心前方寸许。

吊坠表面那层肮脏的泥垢和暗红的血锈，正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簌簌剥落，化作点点细碎的金色光尘。

光尘飞舞凝聚，竟勾勒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虚影：广袖高冠，身姿挺拔，眉眼凌厉如出鞘的古剑，只是下半身如同烟雾般飘渺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凌虚子…记住本尊的名号！”

那虚影俯视着他，声音冰冷刻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厌弃，“污秽之血竟冲开了玉坠封印？

小子，你真是走了泼天的狗屎运！”

话音未落，无数道细若游丝、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灼热气息的金色光流，猛地从那虚影指尖射出，蛮横地钻入陈默的西肢百骸！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滚烫的岩浆浇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筋脉都在被强行撕裂又重组！

“呃啊——！”

陈默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

“想活？

不想爆体而亡就闭上嘴！”

凌虚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引气！

沉入丹田！

跟着它的轨迹走！

蠢货，此乃《蛰龙诀》——龙困浅滩，终有腾空时！

给我动起来！”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陈默强忍着非人的痛苦，意识拼命追随着体内那股狂暴却又蕴含生机的热流轨迹。

每一次艰难地吸气，天桥下那混合着垃圾馊臭、雨水腥气和汽车尾气的污浊空气，涌入鼻腔后竟奇异地变得清新，带着雨后草木的微涩；每一次沉重地吐纳，骨缝里沉积了三十年的阴寒湿气，都仿佛被点燃，化作滚烫的洪流奔涌冲刷！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奇异的感知中失去了意义。

破晓时分，第一缕惨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城市的雾霭。

蜷缩在破纸箱里的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

世界，不一样了。

三米外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垃圾桶上，一只绿头苍蝇正振动着翅膀起飞。

在陈默此刻的眼中，那振翅的轨迹清晰无比，慢得…慢得像一片在深秋寒风中缓缓飘落的枯叶。

“呵…筋骨勉强算是熬开了。”

凌虚子那虚弱又刻薄的声音懒洋洋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现在，小子，去试试你这副新皮囊…”话音未落，桥洞外，馄饨摊的方向，猛地传来苏晚晴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刺耳声响和粗暴的喝骂：“臭寡妇！

昨晚让你多管闲事！”

“给脸不要脸！

砸了她的摊子！”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他一把抓起昨夜打架时遗落在纸箱旁的那半截锈迹斑斑的水管，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窜出了桥洞！

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围着馄饨摊，其中一个黄毛一脚踹翻了冒着热气的煤炉，滚烫的汤水泼溅出来。

苏晚晴被推搡着跌倒在地，手臂上瞬间红了一大片，她死死护着身后装钱的铁盒子，脸上满是愤怒和恐惧。

领头那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狞笑着挥起拳头，朝着地上的苏晚晴砸去！

陈默动了。

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扑了过去，手中的锈水管划破潮湿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子蛮荒凶戾的气息，后发先至！

在陈默此刻的视野里，黄毛挥拳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破绽百出。

**“砰——咔！”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混合着清晰无比的骨骼碎裂声，骤然响起！

水管冰冷的触感透过锈迹传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黄毛的颧骨上。

黄毛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扭曲，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哼都没哼一声，首挺挺地侧飞出去，重重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半边脸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鲜血混着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涌出。

电线杆上，几只被惊动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尖利的叫声划破了死寂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