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嘈杂的走廊，向顶楼的音乐教室走去。
转学两周以来，这个被阳光填满的房间己成为她唯一的避风港。
推开厚重的木门，西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钢琴漆面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
绘里放下书包，深吸一口气，东京带来的紧绷感随着呼出的气体一点点消散。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封面上用银色记号笔画着一个五线谱图案。
指尖抚过略微卷曲的页角，绘里翻到最新写满歌词的那页。
这是她昨晚失眠时创作的片段，灵感来自前天看到山口在排球场上训练的场景——他一次次跌倒又爬起，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汗水折射的光芒/比舞台灯光更真实/你追逐的那个球/是否像我追逐的音符..."她轻声哼唱着，手指在琴键上试探性地按下几个***。
旋律尚不完整，但那种悸动的感觉己经透过杂乱的音符传递出来。
"打扰了！
"门被猛地推开，撞击在墙上的声响吓得绘里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
山口忠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校服领口歪向一边。
"对、对不起！
"他慌忙鞠躬，纸袋里传来金属容器碰撞的清脆声响，"我不知道这个时间有人..."绘里下意识合上笔记本，但动作太急，本子从膝盖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的纸页正好是那首未完成的歌。
山口弯腰去捡，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那些歌词，眼睛突然睁大。
"这是...""还给我。
"绘里劈手夺过笔记本，声音比想象中尖锐。
她的脸颊发烫，像是被人窥见了最私密的日记。
山口僵在原地，纸袋从臂弯滑落，几个便当盒滚出来，其中一个盖子松开，露出里面形状歪扭的饭团。
"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午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食物，"平时这里都没人的..."绘里看着那个摔变形的饭团，海苔片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她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山口提过他妈妈这周回娘家照顾生病的祖母。
"你自己做的？
"她指了指饭团。
山口耳尖泛红："嗯...不太成功。
便利店太远了，训练前又没时间..."绘里叹了口气，把笔记本塞回书包，走到他身边蹲下。
她捡起一个还算完好的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勉强成型的玉子烧，边缘焦黑一片。
"用音乐教室的微波炉热一下吧。
"她接过山口手中的纸袋，"我有带味增汤。
"山口的表情像是被宣告无罪释放的囚犯，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五分钟后，他们并排坐在窗边的地板上，分享着经过抢救的午餐。
绘里小口啜饮着保温杯里的汤，余光瞥见山口正对着加热后更加扭曲的玉子烧发愁。
"第一次做饭？
""第二次。
"山口不好意思地承认，"昨天把煎蛋做成炒蛋了。
"绘里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个在排球场上发球时威风凛凛的男生，在厨房里竟如此笨拙。
她从便当盒里夹起一块金黄的玉子烧，放到山口饭盒里。
"尝尝专业的。
"山口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眼睛立刻眯成月牙形："好吃！
比便利店的好吃一百倍！
""我家厨师做的。
"绘里低头搅动汤勺，"从六岁起，我的一日三餐都是他负责。
""从没自己做过饭吗？
"绘里摇头："经纪人说不安全，万一烫伤影响拍摄。
"山口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那...浅川同学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就是...不是因为工作，单纯自己想做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绘里盯着汤面上漂浮的葱花，想起无数个被工作填满的日夜。
在拍摄间隙写歌是她唯一的叛逆，就连这个笔记本都是偷偷买的，经纪人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课堂笔记。
"写歌。
"她听见自己说，"不是公司安排的那种偶像歌曲，是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山口突然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钢琴前，小心翼翼地抚过琴键："就像刚才那首？
"绘里僵住了。
那首未完成的歌里藏着太多她不敢示人的心思——对山口的关注，对真实的渴望。
如果被他看出来..."那只是随便写的。
"她移开视线。
山口却出人意料地坐到了琴凳上，手指笨拙地按下一个C***："能再弹一次吗？
就刚才那首。
"阳光透过他的发丝，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绘里发现他的手指上有几处结痂的伤口——排球运动员的勋章。
"为什么？
""因为..."山口挠了挠刺猬头，"感觉那首歌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像是...你真正想说的话。
"绘里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东京，无数乐评人分析过她的歌声，却没有一个人听出她藏在旋律中的求救信号。
她慢慢走到钢琴前，山口立刻让出位置。
当她的手指碰到琴键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听懂她的歌，或许就是这个做不好玉子烧的排球少年。
旋律再次流淌而出，这次她唱完了整段主歌。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音乐教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怎么样？
"绘里轻声问，不确定自己是否期待评价。
山口沉默了很久，久到绘里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终于，他开口了："像是...站在发球线上的感觉。
""什么？
""就是..."山口比划着发球的动作，"比赛时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必须做出完美的发球，但其实心里害怕得要命..."他顿了顿，"浅川同学在舞台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绘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看穿了她完美偶像面具下的恐惧。
"每次上台前，"她听见自己说，"我都会想吐。
"山口没有露出惊讶或怜悯的表情，只是点点头："我第一次正式比赛发球时真的吐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应让绘里笑出声来。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转学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喂！
"山口假装***，但眼里带着笑意，"这可是我的黑历史！
""抱歉。
"绘里抿嘴忍住笑，"后来呢？
""月岛——就是我朋友——给我递了瓶水，说反正己经够丢人了，再丢人一点也无所谓。
"山口模仿着月岛冷淡的语气，惟妙惟肖，"然后我就发出了全场最好的一个球。
"绘里若有所思："你的朋友很了解你。
""因为他知道我怕什么。
"山口首视绘里的眼睛，"浅川同学怕什么呢？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绘里下意识抓紧了裙角。
她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让粉丝失望，怕被经纪人责骂，怕永远活在别人设定的角色里..."怕...被人看见真实的我。
"她轻声说，"如果不够完美，就没有人会喜欢了。
"山口皱起眉头："但是...没有人是完美的啊。
我的发球成功率只有70%，日向经常接不到球，影山脾气差得要命..."他掰着手指数落队友的缺点，"但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绘里打断他，"你是普通人，可以犯错。
我是浅川绘里，必须完美。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种自怜自艾的抱怨连她自己都讨厌。
但山口没有嘲笑她，只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现在呢？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童星浅川绘里。
"绘里怔住了。
是的，在乌野，她只是一个普通转学生。
同学们虽然好奇她的明星身份，但很快就会散去。
只有山口..."你知道。
"她指出。
"我知道的是在音乐教室弹钢琴的浅川。
"山口指了指钢琴，"还有分给我玉子烧的浅川。
"又指了指便当盒，"这些比电视上的浅川真实多了。
"午休结束的***适时响起，打断了绘里的思绪。
她匆忙收拾便当盒，心跳快得不正常。
山口帮她捡起散落的餐具，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碰，又同时触电般缩回。
"明天..."山口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能一起吃饭吗？
我可以试着做三明治..."绘里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平时都来音乐教室吃午饭？
""嗯，这里离体育馆近，而且..."山口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喜欢听钢琴声。
虽然大多数时候没人弹。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绘里轻轻按住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接下来的两周，音乐教室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会地点——虽然绘里绝不会用这个词。
每天午休，山口都会带着他笨手笨脚准备的便当出现，绘里则负责饮料和甜点。
饭后，她会弹新写的歌，而山口是她最专注的听众。
"今天这首不一样。
"一个雨天，当绘里弹完最新创作的旋律后，山口评论道，"比之前的...明亮？
"绘里惊讶于他的敏锐。
这首歌确实是在想到山口打球时的笑容时写的。
"试着改变风格。
"她轻描淡写地说，转移话题，"你今天训练不是要练新发球吗？
""啊！
差点忘了！
"山口跳起来，"教练说要调整我的抛球高度..."他手舞足蹈地解释着技术细节，绘里虽然听不懂术语，却喜欢看他谈论排球时发亮的眼睛。
"我能去看吗？
"她脱口而出。
山口愣住了："今天下雨，训练改在室内...""我知道。
""会很无聊的！
而且我可能会失误很多次...""我知道。
"绘里坚持。
山口挠挠头，突然笑了："那...放学后体育馆见？
"当最后一节课结束，绘里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那本黑色笔记本。
体育馆里回荡着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和队员们的喊叫声。
绘里悄悄溜进去，坐在最角落的看台座位上。
场上的山口正在进行发球练习，他的表情比平时严肃许多。
"再来一次！
"教练喊道。
山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深吸一口气。
抛球、助跑、起跳——球重重地砸在网带上，弹了回来。
"太低了！
"教练摇头，"记住要往上送！
"绘里看着山口一次次重复同样的动作，汗水浸透了T恤后背。
第二十次尝试时，球终于擦着网边过去，落在界内。
"好球！
"她忍不住喊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山口转头看见她，惊讶得差点没接住队友抛来的球。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匆忙朝她挥了挥手。
训练结束后，山口小跑着来到看台，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抱、抱歉，让你看到这么多失误..."他气喘吁吁地说。
绘里递给他毛巾和水："很厉害。
""诶？
但我失败了十九次...""第二十次成功了。
"绘里翻开笔记本，指着一段歌词，"就像这里写的：失败是成功的呼吸间隙。
"山口瞪大眼睛："这是...写给我的？
"绘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慌忙合上本子："只是...随便写的。
"山口突然凑近，他身上有汗水、柠檬味沐浴露和阳光混合的气息："谢谢。
""为、为什么道谢？
""因为..."山口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第一次有人看我训练这么久。
通常大家只在乎比赛结果。
"回家的路上，雨己经停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山口坚持要送绘里到公寓楼下。
"下周一有练习赛，"在分别时他说，"对手是音驹高中...如果浅川同学有兴趣的话...""我会去的。
"绘里答应得比想象中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