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福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在凝固的空气里,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那根被他高高举起的粗壮骨头,在正午毒辣的阳光下,残留的筋肉和油光折射出刺眼的、令人心头发烫的微芒,也清晰地映照出他脸上每一道沟壑里深不见底的震惊、沉重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从骨头转向了苦楝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
林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老支书那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她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但当它真正降临,直面这来自一个时代、一个集体最核心权威的质问时,那沉甸甸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
周围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赵大勇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眼神在林岚和老支书手中的骨头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王大婶紧紧攥着衣角,脸色煞白,看向林岚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和恐惧。其他村民更是屏住了呼吸,连田埂上聒噪的虫鸣都似乎被这沉重的气氛压了下去。
“岚丫头!”赵大勇终于忍不住,粗着嗓子低吼了一声,带着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说话!这……这到底咋回事?你从哪弄来的?这骨头……”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在这个粮食都靠工分、肉是绝对的奢侈品、连公社干部一年也未必能吃上几回的年月,一个孤苦伶仃、平时连野菜糊糊都喝不饱的丫头家里,藏着几根明显来自大型野兽、还带着新鲜啃咬痕迹的骨头?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谜团,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林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叶生疼。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老支书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她昨晚辗转反侧想好的说辞,此刻必须清晰地、不打磕绊地说出来!
“支…支书……”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恰到好处的惊惶,“是……是我运气好,捡的!”
“捡的?!”赵大勇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这么大骨头,你上哪捡?捡个骨头能啃成这样?!”
周围的村民也是一片哗然,显然对这个说法充满了怀疑。
“是真的!”林岚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逼急了的委屈和倔强,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王大婶连忙扶住她。她伸手指向村后莽莽苍苍、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的群山方向,“就…就在后山!挨着野猪沟那片老林子的边上!我…我昨天不是摔了嘛,头还晕着,今天上工前想着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点野果子垫垫……结果…结果就在林子边上的石头缝里,看到了这个!”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慌乱地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老支书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我饿啊!支书!饿得眼冒金星,走路都打晃!看到那骨头…那上面还沾着点肉丝筋头…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怕被人看见,就…就偷偷捡起来,用破布包着藏回家里了……想着等夜里没人了,偷偷烤了吃……”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羞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可怜:“我…我知道不该藏东西,更不该想着吃独食……可我…我实在是饿怕了……昨天烧得迷迷糊糊,就想吃口肉……” 说着,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对食物的原始渴望,显得无比真实。
“野猪沟边上的石头缝?”老支书张德福终于再次开口了。他缓缓放下了举着骨头的手臂,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紧紧锁着林岚的眼睛。他没有质疑,只是重复着这个地点,像是在掂量每一个字的份量。野猪沟,那是村里默认的危险地带,靠近深山,常有野猪等大型野兽出没,平时村民都绕着走。一个刚病愈的丫头,饿极了去那边碰运气,似乎……也说得过去?
赵大勇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就算你捡的,那也得交公!这是规矩!集体的山林,里面的东西都是集体的!你……” 他习惯性地就要上纲上线。
“大勇!”老支书猛地打断了赵大勇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拿着那根骨头,走到林岚面前,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审视着林岚苍白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沾着泥土、磨破了口子的裤脚和那双同样沾满泥土、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屑的布鞋。
那眼神锐利得让林岚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阳光下,她只能拼命维持着脸上的惊惶、羞愧和一丝被饥饿折磨的虚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都看着老支书,等待着他的“宣判”。
半晌,张德福那如同风干橘子皮般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从林岚身上移开,转向了地上那几根散落的骨头,又望向了远处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的后山。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眼前这个孤苦丫头处境的深深怜悯,有对她“偷食”行为的不赞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眼前这实实在在的“肉”所激起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震动。
“唉……”一声悠长、沉重得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打破了死寂。老支书的声音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沙哑,回荡在寂静的田埂上:
“这年月……饿啊。”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瞬间,所有质疑的目光都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苦涩和沉默。赵大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王大婶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周围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根油光发亮的骨头上时,里面燃烧的已不仅仅是好奇和震惊,而是***裸的、无法掩饰的饥饿和渴望。
“骨头是在集体山林边上发现的,按规矩,是该归公。”张德福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感,“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岚丫头饿晕在地头,也是事实。这骨头,是她捡的,也……啃过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既然已经这样了……大勇,按人头,把这骨头分一分吧。熬一大锅骨头汤,给今天上工的……每人分一口汤,沾点油腥。”
轰!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透的柴堆!
“分汤?!”
“老天爷!骨头汤?!”
“真…真的吗支书?”
“有肉汤喝了?!”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之前的沉重气氛。无数双眼睛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盯着那几根骨头,仿佛那是无上的珍宝。几个半大孩子更是忍不住欢呼起来,被旁边的大人慌忙捂住嘴,但脸上的狂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赵大勇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老支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明显是“和稀泥”,但看着周围那一张张被饥饿折磨得蜡黄、此刻却因巨大的希望而焕发出光彩的脸,他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岚丫头,”老支书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岚身上,那眼神依旧复杂,但之前的锐利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身子虚,这次……算了。但规矩就是规矩,以后,绝不能再犯!集体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往自己兜里揣!明白吗?”
“明白!支书,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敢了!”林岚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她知道,这一关,她算是险之又险地闯过去了。老支书最后那句“以后绝不能再犯”的警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很快,赵大勇指派了两个壮劳力,小心翼翼、如同捧着圣物般,将那几根带着林岚齿痕的獾腿骨收拢好,用那块破布重新包起来。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林岚被王大婶和小草姐搀扶着,跟在人群后面,慢慢地往村里走。她低着头,看似虚弱无力,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平日里麻木或愁苦的面孔,此刻都因为即将到来的“一口肉汤”而生动起来。男人们低声议论着骨头能熬出多少油水,女人们盘算着家里缺盐少柴该怎么熬汤才最香,孩子们更是围着拿骨头的汉子前后蹦跳,眼巴巴地瞅着那个破布包,口水几乎要流到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名为“希望”的躁动。而这躁动的源头,就是那几根来自深山的骨头。
回到村里那间破败的土坯房,王大婶和小草姐把林岚扶上炕,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歇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脚步匆匆地赶着去队部大院——那里很快就要升起熬骨头汤的炊烟了。
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林岚一个人。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黏腻冰凉。
叮!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达成:集体对肉食的渴望被成功激发。
新任务“带领青山村集体(不少于10人)共同摄入一次含有肉类(总量不少于1kg)的食物”前置条件满足度提升至30%。请宿主再接再厉。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林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前置条件30%?仅仅靠几根骨头引发的渴望吗?这系统的判定还真是……苛刻又现实。
她闭上眼,老支书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闪现。那绝不仅仅是警告。那眼神深处,分明也跳动着和她胃里曾经燃烧过的一样的火焰——对“肉”的渴望!对改变这令人绝望的饥饿现状的渴望!只是他背负着“集体”和“规矩”的大山,不能像她这样无所顾忌。
“集体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往自己兜里揣……”林岚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清晰起来。
不能“揣”,但可以“创造”!
系统给的新任务是“带领集体”,奖励是“初级养殖技术”和“基础调味料”!养殖!这才是长久之计!才是能正大光明让所有人都沾上油腥的路子!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一种新的、更炽热的光芒取代。她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能名正言顺提出“集体养点什么”的机会。而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契机——那锅即将沸腾的骨头汤!
林岚挣扎着爬下炕,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半瓢凉水,狠狠地洗了把脸。冰冷的***让她精神一振。她看着水缸里自己那张依旧苍白瘦削、但眼神却已截然不同的倒影。
青山村的这锅“骨头汤”,必须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当夕阳的金辉为破败的土坯房镀上一层暖色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香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整个青山村蔓延、缠绕。
那香气先是淡淡的,带着一丝生骨肉的腥膻。但很快,随着队部大院那口巨大的铁锅下柴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水开始翻滚,被赵大勇指派负责熬汤的两个老把式(据说是当年给地主家做过饭的),郑重其事地将那几根带着林岚齿痕的獾腿骨投入滚水中。
“滋啦……”
骨头入水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白气腾起。紧接着,神奇的变化发生了。在持续不断的热力催逼下,骨头里蕴含的油脂、骨髓、筋肉中最后一点精华,开始被缓慢而坚定地释放出来。腥膻气被滚水冲刷、稀释,而另一种更为醇厚、霸道、直击灵魂深处的香气——纯粹的、原始的肉香,混合着油脂特有的丰腴感,开始主宰一切!
这香气像长了脚,顺着低矮的院墙、穿过狭窄的村巷、钻过家家户户破旧的门窗缝隙,蛮横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它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惯常的泥土、柴火和野菜气息,成为这片贫瘠土地上唯一的主宰。
整个村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自家门口修补箩筐的老汉,停下了手中的篾刀,鼻子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着,浑浊的眼睛望向队部大院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正在院子里喂鸡的妇人,手里的糠盆差点打翻,她呆呆地站着,深深吸着气,仿佛要将这香气都吸进肺腑里存起来。蹲在墙角玩泥巴的孩子,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懵懂的震惊和一种源自本能的狂喜,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无数颗脑袋从门后、窗边探出来,无数道目光穿透暮色,聚焦在队部大院那袅袅升起的、带着浓烈肉香的炊烟上。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期盼和渴望,在空气中汇聚、发酵,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林岚也推开了她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晚风裹挟着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围。她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香气,比她昨夜在狭小土屋里偷享的烤獾肉,更加澎湃,更加浩荡!因为它承载着整个村子的渴望!
她顺着人流,走向队部大院。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和压抑不住的激动,彼此间甚至很少交谈,只是用眼神传递着心照不宣的兴奋。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的……锅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
队部大院中央的空地上,那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底下粗壮的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围在锅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的脸庞。每一张脸,无论年轻还是苍老,都被跳跃的火光映得发红,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一种近乎虔诚的、对食物的极致渴望。
锅盖被热气顶得微微颤动,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白雾从边缘不断喷涌而出。两个负责熬汤的老把式,拿着长柄勺,小心翼翼地撇着浮沫,动作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每一次勺子的搅动,都带起一阵更加汹涌的香气浪潮,引得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林岚挤在人群外围,默默地看着。她看到了赵大勇站在锅边,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翻滚的汤锅,喉结也在不易察觉地滑动。她看到了老支书张德福,拄着拐杖站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那双苍老的眼睛凝视着沸腾的汤锅,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林岚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欣慰,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对即将打破某种禁忌的复杂感?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一个熬汤的老把式终于直起腰,沙哑着嗓子宣布。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
“排队!都排队!按户头!一家派一个人来领!不许挤!”赵大勇立刻站出来,扯着嗓子维持秩序,黝黑的脸上也透着一丝紧张和郑重。
混乱很快被压制下去。一条长长的队伍在锅前排开,蜿蜒着几乎排到了院门口。每一个站在队伍里的人,都紧紧攥着自家带来的碗——粗瓷的、豁口的、甚至还有葫芦瓢,眼神死死盯着那口冒着白气、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大锅,身体因为期待而微微前倾。
林岚家就她一口人,她排在了队伍的中段。前面,是王大婶。王大婶手里紧紧捧着一个家里最好、也仅有的一个粗瓷大碗,碗口有一个小小的豁口。她不时地回头看看林岚,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低声道:“岚丫头,多亏了你……多亏了你捡了那骨头……”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终于轮到王大婶了。负责分汤的汉子(正是之前收骨头的一个),小心翼翼地从翻滚的汤锅里舀起一勺。那勺子里的汤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奶白色,上面漂浮着点点诱人的金黄色油花!他甚至用勺子底在锅底轻轻刮了一下,带上来一小块粘连着一点点暗红色筋肉、半透明的筋膜的碎骨头渣子!
“王大婶家,两人份!”汉子高声道,将那一勺带着油花和珍贵骨渣的汤,稳稳地倒进了王大婶的大碗里。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哎!谢谢!谢谢!”王大婶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双手颤抖着捧过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生怕洒出一滴。
轮到林岚了。她递上自己那个同样破旧的碗。分汤的汉子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动作没有迟疑。同样一勺奶白色、飘着金黄油花的浓汤倒进了她的碗里。勺子刮过锅底时,也给她带上来一块小小的、带着点筋膜的骨头碎块。
“林岚家,一人份!”
林岚接过碗。碗壁滚烫,沉甸甸的。那浓郁的、混合着骨髓、油脂和微弱肉香的霸道气息,近距离地、毫无保留地冲击着她的感官。她端着碗,默默地退到院墙边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她环顾四周。整个队部大院,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而震撼的景象。所有人都捧着碗,或蹲或站,却没有人立刻开动。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专注而虔诚的脸。他们先是贪婪地、深深地嗅着碗里散发出的香气,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灵魂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吸溜……”
“哈……”
“香!真香啊!”
“多少年没闻过这味儿了……”
“油!有油花!看到没!”
满足的叹息声、被烫到的吸气声、难以置信的赞叹声,低低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幸福的红晕,那是一种被最原始、最基本的需求满足后所焕发出的光彩。
王大婶蹲在不远处,她先将碗凑到嘴边,珍惜地喝了一小口汤,然后拿起筷子,极其小心地将碗里那块小小的骨头碎块夹起来,吹了又吹,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反复地吮吸着上面附着的筋膜和残留的肉丝,连骨头缝里的那一点点骨髓都不放过,用筷子尖仔细地掏出来吃掉。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感。
更多的人,则是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汤,让那滚烫的、带着油脂香气的液体在口腔里停留片刻,再缓缓咽下,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久违的、奢侈的滋味。仿佛喝的不是一碗骨头汤,而是琼浆玉液。
林岚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那浑浊的汤水,漂浮的金黄油花,还有那块小小的骨头碎屑。她学着众人的样子,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
一股浓郁的、带着淡淡腥膻但更多的是醇厚油脂和骨髓鲜香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粗糙,原始。但就是这粗糙原始的味道,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瞬间抚慰了肠胃,温暖了四肢百骸。这味道,比她昨夜偷吃的烤獾肉,更加厚重,更加……震撼人心。因为它承载着整个村子的重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再次投向阴影里的老支书张德福。
老人依旧拄着拐杖站着,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捧着碗。他的那碗汤,由一个半大小子端着,站在他身边。老支书的目光,没有落在汤碗上,而是缓缓地、深沉地扫视着整个院子,扫视着每一张在火光映照下、因为一口肉汤而焕发出生机的脸庞。
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只有一种极其深沉的、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凝重。他的背脊似乎比白天更加佝偻了一些,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
林岚的心,猛地一沉。
这锅汤,点燃了希望,却也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之下,是更深、更汹涌的暗流。老支书那凝重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一口汤,解不了长久的渴;几根骨头,填不满无底的饥饿深渊。集体的规矩、资源的匮乏、未来的迷茫……所有被这短暂肉香掩盖的沉重现实,依旧如同大山般压在头顶。
她低头看着碗里仅剩的一点汤底和那块被吮吸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丝味道的碎骨头渣。胃里有了暖意,但心底那根名为“任务”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72小时……带领十个人真正吃上肉……系统冰冷的倒计时仿佛就在耳边。
集体的力量已经被唤醒,但如何将这份渴望,真正转化为改变的力量?如何在那位目光如炬、心思深沉的老支书眼皮底下,把“养殖”这个念头,名正言顺地种下去?
林岚将最后一点带着油星的汤底倒进嘴里,舌尖舔过碗边。她放下空碗,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契机,就在这袅袅未散的肉香里,就在老支书那沉重的凝视中。她必须抓住它!